休年假這事兒就這麼不了了之。薛遠山雖然當時撂下狠話,事后倒并沒有再提起,第二天就帶著湯君赫上了一臺雙肺移植手術。
做完手術已是傍晚,湯君赫換了衣服,摘了口罩透氣,兩只手伸到白大褂的口袋里,獨自朝辦公室走。自打在手術臺上看到楊煊的那晚,他連續三天失眠,精力幾乎耗到極限。
楊煊的身體狀況恢復良好,已經被轉到胸外的普通病房。病房外面站著幾個人,肩上扛著單反和攝像機,正圍著一個護士情緒激動地說著什麼。
護士一閃眼看到湯君赫,扭過頭,苦著臉向他求救:“湯醫生,他們非要采訪病人……”
湯君赫還沒來得及開口,幾個記者很快轉移了目標,湊過來將他圍住,其中一個男記者搶先說:“醫生,我們就采訪幾分鐘,大家現在都很關注這件事……”
另一個人接話道:“對啊,我們就是想采訪一下這位見義勇為的英雄。”
“這要求不過分吧?”
湯君赫被涌到耳邊的聲音鬧得頭疼,冷淡地打斷幾個人道:“病人不同意采訪?那醫院只能尊重病人的決定。”
幾個人面面相覷,其中一人突然說:“那醫生,既然是你們醫院的病人,我們采訪一下你總行吧?”
“我也不接受采訪。”湯君赫說完,側身擠了出去,轉頭看向一旁傻站著的小護士,“小宋,你跟我過來一下。”
湯君赫朝樓道的另一頭走了幾步,停下來抬眼看了看那幾個記者,又垂眼看著矮他一頭的護士問:“病人不接受采訪?”
“嗯……按說接受采訪也沒什麼的,其實我也挺想看看采訪的……”小護士撇嘴道。
“不接受采訪就不要讓他們進病房了。”
“我知道,他有朋友在里面看著的。”
“有朋友?”湯君赫有些意外,見護士點頭,他想了想又說,“如果之后改變主意接受采訪,你注意采訪時長,不要讓病人過度疲憊。”
“知道了湯醫生。”護士點頭應著。
湯君赫叮囑完,轉身朝自己的辦公室走。路過楊煊的病房時,那幾個記者正舉著相機對著窗戶偷偷拍照。他忍不住順著鏡頭的方向,朝窗戶內看了一眼,果然,正如剛剛那個小護士所言,楊煊的病床邊圍著兩個人,一男一女,想來是特意過來照顧他的。
湯君赫的目光移到病床上,想看一眼楊煊,沒想到恰在此時,楊煊也轉頭瞥過來,兩道目光隔著玻璃撞上,湯君赫微怔一下,隨即移開目光,低下頭匆匆離開。
認出來了麼?走了幾步,湯君赫把口罩拿出來帶在臉上,抄在白大褂口袋里的手不自覺地攥起來,只是一眼,應該認不出來吧,畢竟已經過了十多年了,人的相貌是會發生改變的,而記憶也是會隨著時間淡化的,更何況前面還站著那幾個記者,或許擋住了自己也說不準,他自欺欺人地想。
第八十二章
當晚輪到湯君赫二線聽班,一晚上來了三臺急診,一線值班的住院醫生應付不過來,打電話把他從床上叫了起來,他穿上衣服就朝醫院趕。
薛遠山看人的眼光的確老辣,縱使湯君赫再怎麼精神不濟,只要一站到手術臺邊,他就能有條不紊地把手術做完。除了幾天前遇到楊煊的那一次。
這一晚的急診沒出什麼岔子,但沒想到第二天上午,湯君赫自己卻差點一頭栽倒在手術臺邊。
當時病床上躺著一位早期肺癌患者,湯君赫主刀,薛遠山站在一旁做一助和手術指導。在普濟醫院,肺段切除術這樣的大手術,一般只有副主任醫師以上資格的醫生才可以主刀,若不是薛遠山欽點,湯君赫根本就不會有機會站到主刀位置。兩個多小時的手術過程需要保持全神貫注,絲毫分不得神。
摘除病葉后,湯君赫松了一口氣,正要將支氣管的殘端縫合,眼前突然黑了一下,隨即身體一晃,耳邊閃過器械護士的一聲驚呼:“湯醫生!”然后就意識全無了。等到再睜眼,已經躺在了心電圖室的病床上。
做心電圖的醫生是心內科的師妹,結果出來后,她繞到病床邊給湯君赫撤導聯線,見他睜眼,又驚又喜道:“湯醫生你醒啦!”
“沒什麼異常吧?”湯君赫撐著病床坐起來。
“心電圖很正常,一會兒你再去做個腦電圖吧,怎麼會突然暈倒?最近休息得不好?”
“嗯,有點失眠。”湯君赫說,然后又想,其實應該算嚴重失眠。
“最近這幾天胸外的急診是有點多,注意身體啊。”師妹繞到病床的另一頭,正要幫他取下腳踝處的吸球,突然睜大眼睛驚訝道,“湯醫生,你還有紋身哎!”
湯君赫只說:“嗯。”
小師妹又好奇地問:“這是紋的什麼,樹?”
“白楊。”
“但沒有葉子,”小師妹看著那個紋身說,“挺特別的。什麼時候紋的?”
“有十多年了吧。”
“哇,十多年,那時候你是不是還沒上大學啊?湯醫生,你可以啊,沒想到你還有這麼叛逆的時候。
”
湯君赫的目光也落在那處紋身上,當年那個紋身師的技術上佳,已經過去十年了,皮肉生長,細胞更替,但墨青色的紋身依舊清晰如初,像是印刻在了骨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