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煊疾步走進病房,湯君赫在后面跟著進來。神情憔悴的湯小年伸手拉過湯君赫,嘆了口氣。楊成川的秘書退后一步,給走過來的楊煊讓路。
以往意氣風發的楊成川此刻臉上帶著呼吸機,身上插滿了各種管子,以此維持著他奄奄一息的生命。楊煊走過去,俯身看著病床上的人。這還是那個意氣風發的人渣楊成川嗎?楊成川明明要比病床上的這人高一些,壯一些,可是這具虛弱的身體上頂著的這張臉又的確是楊成川,他看了十七年,不會認錯自己的爸爸。
楊成川緊閉著雙眼,就好像已經死了一樣,只有旁邊的心電圖機在在滴滴地響著,顯示著他身上的最后一絲生命跡象。
楊煊咽了咽喉嚨,伸手握住楊成川的手,手臂上凸起的青筋暴露著此刻他內心翻滾著又被壓抑下去的情緒。
他對著楊成川低聲叫了一聲“爸”,聲音已經啞得不像他了。
楊成川已經失去意識了,他感知不到周圍的變化,也聽不到周圍的聲音,可是在楊煊喊了這一聲“爸”之后,他的眼皮動了動,睜開了雙眼,渙散的瞳孔看向楊煊,好像突然要活過來了一樣。
楊煊猛地抬頭,看向站在一旁的醫生,啞聲道:“他的眼睛……”
醫生也注意到楊成川睜開眼,靠過來扒開他的瞳孔看,隨即無能無力地搖了搖頭,又嘆了口氣。
沒有影像,睜眼只是無意識地條件反射。
“爸……”楊煊又叫了一聲,楊成川這次卻沒有任何反應。
楊煊盯著他半闔的眼睛看了半晌,終于無力地垂下頭,緩緩地在病床邊半跪下來,額頭貼著楊成川冰涼的手。
他的頭深埋著,肩膀微微聳動,像是哭了。
楊成川渙散的瞳孔已經動不了了,他睜眼的方向面向著床尾的湯君赫,他的心跳越來越微弱,可是還不肯停止,好像還在等著什麼。
見慣了生老病死的醫生實在不忍心,看著湯君赫提醒道:“叫一聲‘爸’吧,他在等著。”
湯君赫微凸的喉結動了一下,但兩片嘴唇卻緊閉著,抿成了一條線。到了這個時候,他還是不肯叫他一聲“爸”。
“叫吧,”湯小年別過臉,“讓他安心走。”
湯君赫垂下眼睛,他的拳頭緊攥著,不住地抖,短短的指甲陷進了手心里,卻還是一聲也不吭。
湯小年伸手拍他的手臂:“你就叫一聲。”
湯君赫幾不可見地搖了一下頭,他比當年的湯小年還要倔。
“滴——”的一聲長響打破了空氣中的一片死寂,心電圖機的屏幕上拉出一條直直的線,楊成川的最后一口氣也斷了。
十幾年前他就試探著從湯君赫口中討到一聲“爸爸”,但直到生命終止的這一秒,到底他也沒等來這一聲。
第七十七章
潤城的雨勢終于小了下來,關于這場傷亡數十人的泥石流災害一時引起了全國上下的關注,楊成川臨死前接受的最后一次采訪在電視上輪番播放,鋪天蓋地的報道都在哀悼他的英年早逝。
“英年早逝!副市長楊成川因醫治無效逝世 享年40歲”
“只身赴前線組織泥石流搶險救援 副市長楊成川不幸罹難 ”
“潤城副市長搶險遭遇泥石流不幸遇難 生前仍記掛災難善后工作”
……
留給楊煊脆弱的時間并不多,也許是意識到自己在這個世上再無人依靠,他很快就強打起精神,應付前來采訪的媒體、好心慰問的來客,還有各種待辦的繁瑣程序。
對著媒體,他說了數十遍的“不接受采訪,抱歉”,對著來客,他說了不下百遍的“謝謝”。
他像是一個成熟的大人那樣,跟湯小年劃清了彼此應該承擔的責任,陌生而客套地商量各種后事。自打湯小年搬來這個家里,他們從來都沒有這樣心平氣和地說過這麼多話。
他那副因為閑散而看上去總有些吊兒郎當的肩膀,陡然間平直地像是能背負起人世間所有的悲歡離合。
楊成川被醫護人員推出病房,湯小年卻并沒有跟著跑過去。她坐到病房外的椅子上,頭埋在圈起來的手臂里。
湯君赫蹲在她旁邊,叫了她一聲“媽媽”,他以為她哭了。
“這里的事情不用你管,你去讓陳興把你先送回去,”湯小年抬起頭,她看上去有些憔悴,但臉上卻沒有哭意,她轉身去翻自己包里的手機,“我給他打個電話,你先去樓下等著。”沒等湯君赫開口,她就抬高聲音催道,“快去啊,耽誤了這麼多天的課,你還想不想高考了?”
湯君赫只能起身朝樓下走,下到二樓時,突然有記者扛著攝像機過來采訪,讓他有些措手不及。
“請問楊副市長那晚出門前在家里做什麼?”
“楊副市長平時關心你的學習和生活嗎?”
湯君赫對著黑洞洞的鏡頭愣了一下,隨即轉身朝一側走,想要避開媒體的采訪。但記者很快跑著跟上來:“麻煩您配合一下采訪,這對楊副市長也是一種悼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