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好收著,”楊煊低頭看著他,就像一個稱職的哥哥那樣叮囑道,“以后用得著。”
湯君赫有點想哭,他意識到楊煊是來向他告別的——楊煊要走了,而現在他已經不再說那些要帶他走的話了。然而他還是忍住了眼淚,他已經習慣了在眼淚涌出的那一瞬就條件反射般地將它們悶在眼眶里。
他咽了一下喉嚨,抬頭看著楊煊問:“你什麼時候走啊,哥?”
“明天啊,”楊煊笑了笑說,“跟上次一樣的時間。”
“這麼快。”
“待不下去了。”楊煊并沒有回避他提早離開的理由。
那我怎麼辦呢?我們怎麼辦呢?湯君赫想這樣問,可是在即將脫口而出的那一刻,他意識到自己已經這樣問過了。“我可以帶你走啊。”楊煊給的答案他還記得。
“正好有時間,可以帶你去外面吃飯。”楊煊抬手揉了揉他的頭發,“去麼?”
湯君赫說:“嗯。”
楊煊的手從他頭頂落下來攬著他的肩膀,帶他朝樓梯口走:“想吃什麼?”
湯君赫毫無食欲,他說,都可以。
他們在街上牽著手,但在湯君赫意識到這一點時,他已經不記得是誰先主動牽了誰。楊煊帶著他徑直走進一家日料店,他將菜單推給對面的湯君赫,自己點了一份拉面。
“我和你一樣。”湯君赫并沒有打開菜單看。
楊煊將菜單轉到自己面前,打開來翻到后面,點了幾份小食和兩杯飲品。
湯君赫覺得自己有一肚子的話要說,譬如問他們之間的關系到底算什麼,譬如問楊煊到底有沒有喜歡過自己,譬如問他說帶他走是出于逗弄還是真的,還有他會不會等自己,但這些問題好像在這頓“最后的午餐”上都顯得那麼不合時宜。
繞到嘴邊的問題涌上來又咽下去,最后問出口的并不比其他的那些高明多少:“哥,明年夏天你真的會回來嗎?”
楊煊模棱兩可地說:“大概吧。”
湯君赫過了好一會兒才說:“如果這里永遠都是夏天就好了。”
楊煊笑了笑說:“那就是熱帶了。”
熱氣騰騰的湯面擺在面前,聞起來香氣撲鼻,湯君赫拿起筷子挑了幾根,又放下了,他抬起頭看著眼前氤氳不清的楊煊:“哥,你會不會怪我?”
他問得沒頭沒腦,但楊煊卻聽懂了。“每個人都有不得不做的選擇,”楊煊淡淡地說,“吃飯吧。”
湯君赫又陷入了渾渾噩噩的狀態,講臺上老師的聲音就在耳邊飄著,可是他一個字都聽不進去。千頭萬緒就像一個巨大的漩渦,將他卷入其中,狂亂而殘暴地撕扯著他,他想逃開那個漩渦,可是越掙扎卻陷得越深,漩渦里撲面而來的水汽灌入他的耳朵、眼睛、鼻子和嘴巴里,無孔不入,讓他窒息般地喘不過氣來。
夜晚,湯小年又來他的房間,她的精神狀態比前幾天好了不少,在湯君赫面前,她絲毫不隱藏自己的想法:“楊煊明天就走了你知道吧?”
湯君赫的目光落在書上,可是他一個字都沒往腦子里進。
“跟你說話呢,”湯小年伸手揉了一下湯君赫的頭發,“你怎麼回事,臉色又這麼差。”
“明天我想去送送他。”湯君赫說。
“他下午兩點的飛機呢,你還上課,哪有時間去?”湯小年斬釘截鐵地表達不同意,“再說了,楊成川會去送他,你去有什麼用?你會開車還是能提行李?”
湯君赫低聲道:“他是我哥哥啊。”
湯小年白他一眼:“他算你哪門子的哥,我就你一個孩子,你沒哥哥。”
“媽,”湯君赫的頭埋得很低,發梢垂落到課本上,“如果我也出國了怎麼辦?”
“你出什麼國?”湯小年將他這句話當做臆想,“大后天你不是就要參加自主招生的復試了嗎?準備得怎麼樣了?”
“不太好,”湯君赫的碎發在書本上劃出“嚓嚓”的細響,“我不想參加復試了。”
湯小年一驚一乍:“瘋啦,不參加復試你要去街上要飯啊?”她將手放到湯君赫的頭頂,讓他把頭抬起來,“你那是學習還是打瞌睡呢?”
湯君赫抬起頭,眼睛無焦點地看著前面的某個方向:“媽,我想問你一個問題。”
“什麼啊?”
“你會為了我離婚嗎?”
“這個婚我就是為了你結的!”湯小年沒好氣道“什麼離不離婚的,小孩子懂什麼,天天還想指派我。你跟你說啊,你又不肯叫楊成川一聲爸,又不跟他姓,讓他再聽到你天天說什麼離婚,你小心他不認你這個兒子。”
“我沒有爸爸。”湯君赫目光空洞地說。
“你沒有爸爸,倒是有哥哥,行了,趕緊學習吧。”湯小年說著,走出湯君赫的房間,從外面關上門。
她一走,湯君赫的上身就趴了下去,額頭抵到書桌上,痛苦萬分地喃喃自語:“既然能為我結婚,為什麼不能為我離婚呢……”
湯小年從湯君赫的房間走出來,但是她并沒有立刻回屋睡覺。自從得知湯君赫的初試成績,湯小年便延遲了自己晚上睡覺的時間,原本一到十點她就會躺到床上,但現在,她一定要看著湯君赫洗漱完睡下,才肯回屋睡覺。
湯君赫躺在床上,摸黑掏出楊煊給他的護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