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以前那個昏暗的舊屋子,到現在這個窗明幾凈的大房子,湯小年似乎變了很多,又似乎一直都沒變。
湯君赫心頭涌上一股愧意,他走到衛生間拿起另一塊抹布,濕了水,走到湯小年旁邊,默不作聲地和她一起擦起來。一張桌子快擦完了,兩塊抹布擠到了一個桌角,湯小年才嘆了口氣,出聲道:“回你房間學習去,這些事情不用你做。”
湯君赫洗漱完,回到自己的房間,湯小年端著切好的果盤走進來。這場冷戰開始得心照不宣,結束得也頗有默契。
湯小年拿起桌角的面霜,用食指挖了一點,一只手扶著湯君赫的頭,另一只手放輕了動作往他臉上涂抹。以往這個時候,湯君赫都會偏頭避開,他不喜歡湯小年給他抹面霜,不止因為湯小年總是會挖很大一塊,抹完之后讓他覺得臉上被一層油糊住了似的,還因為湯小年的神情似乎總是把他當個長不大的孩子,這樣無處不在的關心讓他覺得透不過氣來。但這次他卻沒躲,任由湯小年把面霜在他臉上勻開。
抹到額角那塊疤上,湯小年又嘆了口氣:“上次的疤好不容易淡了,這次又磕在這里,你啊你,真不知道是不是摔壞了腦子。”她把面霜擱回原來的位置,這才步入正題:“剛剛為什麼鎖門?”
湯君赫在腦中搜尋可以解釋得通的答案,但湯小年卻將這陣沉默當做無聲的反抗,她觀察著湯君赫的神情,一陣慍怒道:“覺得自己長大了,不想讓我管你了是吧?敲門你也不開,都高三了睡到快十點,你還要跟楊煊學到什麼程度?”
聽到楊煊的名字從湯小年嘴里說出來,湯君赫心臟一顫,隨即一陣面熱。好在湯小年以為他是知恥而羞,再接再厲道:“跟你說過不要跟他走得太近,先不說他接近你到底是不是動機不純,就說他這種又抽煙又打架的孩子啊,你老跟他在一起,也會學壞的,”湯小年伸手推他的腦門,“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的道理你沒學過?”
湯君赫試圖說服湯小年:“可是楊煊又不壞,媽,你不要總對他有偏見嘛。”
湯小年聽他還在口口聲聲為楊煊說話,氣不打一處來:“那你打架是怎麼回事?你跟我說說,你為什麼打架?”
湯君赫不吭聲了,對著他媽媽湯小年,他是無論如何也說不出“小三”兩個字的。
湯小年不依不饒地追問:“快說,不說的話,我總有辦法問出來。”
湯君赫垂眼想了想,撒謊道:“我跟馮博打架是因為……”他伸手按住額頭上的那塊掉了痂的疤,“因為上次在山上的事情。”
湯小年盯著他看,半晌,冷著臉說道:“還說不是學壞,以前也沒見你打架。”
湯君赫振振有詞地小聲辯解:“以前我還想過殺人呢。”
湯小年一口氣噎在嗓子眼,瞪著他斥道:“胡說什麼!”她蹙著眉,過了一會兒,拉過湯君赫,擺出苦口婆心的架勢:“你可不能學壞,你要是學壞,我們母子倆這些年的苦可都白吃了你知不知道?當年為了把你生下來,我可是拒絕了別人找我當明星的機會,要不是當時還懷著你,我就跟那個星探走了,說不定現在都掙好幾個億了。”湯小年說起這些年受過的苦就停不下來,“你剛出生的時候身體也不好,我白天給別人打工,晚上背著你去醫院,連著一周都沒睡個囫圇覺,上火上得我起了一嘴泡……當時給別人做保姆,一個月能掙好幾千呢,就因為你那時候還小,一醒過來看不到我就要哭,我才把那個工作給辭了……”
湯小年喋喋不休,從湯君赫還沒出生說起,說她這些年的不易。
這些話她已經說過很多遍了,只要湯君赫一不聽話,湯小年就要從頭說一遍。湯君赫的耳朵聽出了繭子,不過腦子就能一口氣把這些話從頭到尾復述下來,但他沒打斷湯小年,只是默不吭聲地聽著。
湯小年說得意猶未盡,末了也沒忘記點題:“我吃這麼多苦還不是為了你啊,你現在說學壞就學壞,你也不想想對不對得起我。”
湯小年這番話壓得湯君赫喘不過氣來,他愈發意識到這種罩在他身上的掌控欲。交什麼朋友,談怎樣的戀愛,上哪一所大學……都在湯小年的掌控范圍之內,如若偏離,必定會激起她的不滿。然而他對這種掌控感到深深的恐懼,恐懼到想要逃離。
如果一直生活在那座昏暗的老房子里,也許他會按照湯小年為他規劃好的路線走下去,因為別無他選。可是他偏偏遇到了楊煊,他的神情為楊煊的一舉一動所牽動著。隔壁房間的一切對他來說都充滿著吸引力,那意味著自由與冒險,不羈與放縱,是他自生而為人的十六年里,從未品嘗過的另一種人生。
夜晚,湯君赫躺在自己的床上,忍不住回味起早上的那一幕。楊煊當時為什麼會那樣做呢?是捉弄嗎?他想起楊煊唇邊掠過的那一抹笑,看起來危險而誘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