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來自然是沒拘留成,湯小年不得已給楊成川打了一通電話,然后就被放了出來。彼時的楊成川正面臨副局長升局長的升遷壓力,前有上級監督,后有岳父審視,自然不敢惹上什麼情`婦風波,接到湯小年的這通電話,他表面上信誓旦旦,掛了電話后倉促地安排下屬把湯小年接了出來,就再沒了后續。
湯君赫永遠忘不了湯小年被警察帶走的場景,他以為他媽媽湯小年再也回不來了,他哭得昏天暗地,扒著那警察的褲腳求他們把他媽媽放了,回答他的只是一記重踹,把他踹到了墻角。
自打那次之后,湯君赫就明白了眼淚是無用的,他再也沒哭過,放學后被周林跟蹤沒哭,在眾目睽睽的課堂上被周林冤枉偷東西時沒哭,遭遇校園冷暴力時也沒哭。他學會了用冷漠對抗這個對他并不太友好的世界。
……
“從10歲開始,”楊煊站起來,走到窗邊停住了,“那就是跟蹤了六年。”
“算是吧,”湯君赫說,“我上小學的時候,因為在一個學校,他不常跟蹤我,后來上了中學,他才開始每周五過來跟蹤我。再后來我來了這里,他沒了工作,就開始天天跟蹤我。”
“只是跟蹤?”
“一開始只是跟蹤,后來就湊上來跟我說話,試著接觸我,但如果喝酒了的話,”湯君赫頓了頓,咽了一下喉嚨說,“就會嘗試著做一些比較過分的事情,你看到過,在酒吧那次。”
楊煊看著窗外,過了幾分鐘才說:“十歲的時候打不過,后來總可以打過吧。”
“我打過,他不怎麼還手,但是打也沒用,他還是會繼續跟蹤我。
”
“那是因為揍得不夠狠。”楊煊說這話時,語速并不快,但語氣里卻帶著一股不易察覺的戾氣。
“也許。”湯君赫說完這兩個字就沉默了。他不想在楊煊面前說他打不過周林,也不想承認周林的力氣遠勝于自己。他不能讓楊煊覺得自己是在示弱,在求著他要他幫忙。一個小時前他在楊煊面前哭得無措而狼狽,現在卻撐著可笑的自尊心。
“沒有報警?”過了幾分鐘,楊煊又問。
“報過,”湯君赫說,“他對我不構成實質性的傷害,警察管不了。”
“也沒告訴你媽?”
“我怕他會傷害她,我,”湯君赫仍是低著頭,“我沒有別的親人了。”
這話說完,兩個人都沉默了,室內的空調開得很低,屋子里呈現出死一般的沉寂,將窗外一刻不停的蟬鳴襯得格外聒噪。
“我是說——”
“也沒告訴——”
兩人同時開口,又同時頓住。
“你問吧。”湯君赫說。
楊煊沒推脫,接著剛剛被打斷的話問:“也沒告訴楊成川?”
“沒有,”湯君赫捏著自己的手指說,“沒什麼必要告訴他。”見楊煊不說話,他猶豫著補充,“我是說,他是你爸爸……”
他還沒說完,就被楊煊打斷了:“他也是你爸。”
“他不是,”湯君赫低著頭,說了跟小時候一模一樣的那句話,“我沒有爸爸,我只有媽媽,她叫湯小年。”他的聲音越說越低,說到后面幾個字,幾乎要被空調制冷的聲音和外面的蟬鳴蓋住。
“別幼稚了,”楊煊嗤笑一聲,“這不是你說了算的。”
“或許吧。”湯君赫的聲音仍舊低低的,“但我不想搶你的東西,不管你信不信,我沒想過要搶你的東西。
”
“所以你寧愿做個殺人犯?”楊煊轉過身倚著窗臺,看著他。他的眉頭又蹙起來了,目光跟他打架的時候一樣冒著狠厲。
“我沒有,是他該死,”湯君赫小聲地辯駁,像是在說給楊煊聽,更像是在說服自己,“他不止試圖侵犯我,還試圖侵犯過好多人,他那種人,不死才會是麻煩……而且,不會有人知道的,我去那里看了很多次,沒人從那經過,我殺了他,然后再往我自己身上捅一刀,沒人知道是誰先捅了誰,他還在我身上留下了痕跡,你看,”他把自己左手腕的淤青轉朝楊煊,“別人只會覺得我在正當防衛,而且我是未成年,就算是防衛過當,也會輕判的……”他把那些關于正當防衛的法條背得滾瓜爛熟,此刻著急忙慌地跟楊煊解釋。
“即使你成功了,”楊煊用陰沉的目光盯著他,“你也是個沒被發現的殺人犯。”
湯君赫沉默了,良久才開口,泄了氣一般地輕聲說:“那我還能怎麼辦呢。”
“而且,你說不會有人發現,”楊煊仍是盯著他,“我不是發現了嗎?如果我把你殺他的那一幕用手機錄下來,交給警察,你精心編造的這套正當防衛說辭,就用不上了。”
“你不會的。”湯君赫突然抬頭看著他。
楊煊把臉偏過去,躲過那束灼熱的目光,嗤笑道:“能讓你媽媽瘋掉的事情,沒什麼我不會做的。”
“你不會的。”湯君赫固執地重復。
楊煊覺得那股勉強平息下去的煩躁感又忽地躥了上來。他同父異母的弟弟,一個小時前差點淪為一個小殺人犯,此刻卻一臉天真和信任地看著他說“你不會的”。
他到底知不知道自己這副模樣有多可笑?知不知道他們已經跟小時候不一樣了?知不知道他有多討厭他們母子倆?知不知道他多少次在腦子里想過把他毀掉,讓他媽媽也嘗嘗精神失常的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