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桶足足有五升。
江耀能單手把這個桶拎起來,方警官已經夠震驚的了。沒想到上車不過幾分鐘,江耀噸噸噸噸,已經把桶里的液體喝掉了五分之一。
別說是藥了,就算是水,一口氣喝下去這麼多也會中毒的啊!
方警官強行奪走那桶液體,并且當著江耀的面擰上蓋子,把桶扔到車后座去。
江耀的目光一直追隨著那個捅。像一只跟主人玩球的大狗狗,就差跟著桶一起飛撲向車后座了。
“我沒有好。”江耀忽然說。
“什麼?”方警官疑惑。隨手扯了張紙巾,讓他擦拭嘴角殘留的藥水。
“謝謝你。”江耀精神仍然恍惚,但良好的家教令他在接過紙巾的時候,本能地道謝。
“你什麼沒有好?”方警官有些擔心地看著他鼓脹起來的肚子,生怕車子一顛就把他的胃袋脹破。
江耀抬起眼睛。黑白分明的眼眸,清清楚楚地倒映出方警官的臉。
“我沒有好。所以,不夠。”江耀斷斷續續的,說著短句。
方警官勉強聽明白了。意思是,那個藥吃下去以后他沒有好轉,所以藥量不夠,所以要繼續吃。
“你這不對。”方警官糾正他,“都吃了這麼多,還沒好,說明這藥沒用。別吃了,是藥三分毒,何況你已經吃了這麼多。再吃下去你不被毒死也要撐死了。”
江耀:“……”
他不是不知道沒有用。
在匆匆趕來的那幾名執行者的提醒下,他才知道自己san值掉了。雖然掉得不多。
但現在的問題是,升不上來。
作為臨界變異者,他最大的問題就在于san值。
如果san值持續穩定,那沒什麼,他還可以作為執行者繼續活躍在人類陣營。
但如果他惡墮了呢?
san值滿格是100。管理局將人類san值分為四個等級。
90-100:正常。
70-90:輕度崩壞。
50-70:崩壞邊緣。
50以下:理性崩壞惡墮。
江耀目前的san值是78。再往下掉一點點,就進入崩壞邊緣的范疇了。
這可是大事。
更要命的是,江耀不知道自己為何會掉san。
一般來說,人類掉san主要是因為接觸到污染物。污染物濃度越高、接觸時間越長,san值就掉得越厲害。
但今天一整天,江耀都沒有接觸過污染物。封禁區域自不必說他,肯定不會有。刑警大隊門口也沒有,如果有的話江耀立刻會感知到。
那就只有另外一種可能了。
——單純的精神刺激。
這也就是為什麼,san值穩定劑無法幫助他回升san值的原因。
畢竟san值穩定劑是基于阻斷污染物對大腦的影響來恢復san值。江耀并沒有遭到外界污染,穩定劑對他當然無效。
……可是除了狂灌穩定劑,江耀實在是找不到其他辦法,讓自己好起來。
他知道不可以。
不可以再掉了。
再掉就要壞掉了。不可以的。絕對不可以。
但是該怎麼辦?
潛意識深處有個聲音在呼救。他想要找人救他。
可是那個本該一直陪伴他的聲音不見了。
不對,不是不見了。
而是換了一種形式……從一個活人,一個原來就認識的人的喉嚨里,清晰而現實地吐露出來。
為什麼呢?
為什麼,徐醫生會有他的聲音。
而且徐醫生還有陸執的臉。
徐醫生……就是陸執嗎?
那我心里的那個人,是誰?
江耀的思緒如同陷入黑色旋渦,不可避免地又進入了死循環。
直到右手移動終端發出尖銳刺耳的鳴笛聲。
“滴滴滴!”
江耀渾身一震,下意識側目。這才注意到,表盤上的數據不知不覺,又下降兩格。
75了。
他的san值掉到75。
還在掉。還在掉。還在掉。
為什麼?
不可以。
不可以再掉了。
再掉就要壞掉了。不可以的。絕對不可以。
不可以。不可以。不可以。不可以。不可以。不可以。不可以。不可以。不可以。不可以。不可以。不可以。
江耀忽然不安起來。他解開安全帶,努力爬向后座,伸手去夠那瓶被方警官扔得遠遠的san值穩定劑。
“江耀?!”方警官正在開車,被江耀突如其來的動作嚇了一跳。當即一腳剎車,臉色大變,“你干嘛!坐回來!危險!快坐回來!”
“我不可以……”江耀恍惚自語著,拼命伸長手,去夠那個巨大的容器瓶。
手不夠長。
那就把手變長。
手臂自然而然地向前延伸,變長。
像面條一樣拉伸成兩米。
夠到了。
“我不可以。不可以。不可以。”江耀像個壞掉的機器人,眼神空洞,嘴里不斷重復著這個句子。
手已經抓到那個容器瓶。他坐回到座位上,擰開瓶蓋仰起頭,又開始咕咚咕咚地喝。
咕咚。
咕咚咕咚咕咚咕咚咕咚咕咚咕咚。
喝得很急,很快。
幾乎恨不得把喉嚨撕開了直接把整瓶液體往里灌。
方警官把車停在馬路邊上,眉頭緊鎖,沉默地盯著江耀。
這一次,方警官沒有阻止他。
因為方警官意識到了,這是應激反應。
江耀正處在某種非常強烈的情緒中,無法自制,只能通過狂灌穩定劑的方式試圖讓自己冷靜。
雖然那是無效的。
雖然無效,但如果不讓他做,他只怕會崩潰得更快。
可他到底……是因為什麼而崩潰呢?
方警官長長嘆了一聲。
在確認江耀只是抱著容器猛灌穩定劑、并沒有進一步作出更多舉動之后,方警官打亮轉向燈,把車重新開回到馬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