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只不過是充分運用了肌肉,利用舞衣的長擺廣袖,將輕盈易碎感提升到最高。
而實際上,這個跳躍對他來說,身體負擔是很重的。
他的關節根本承受不住這麼大的沖擊力。
足足2米的高臺,而且無法通過翻滾和前傾來緩沖卸力——那樣就不美了。
這是一個被業內稱為“韌帶撕裂者”和“關節粉碎者”的高難度動作。通過對自身身體極端而強力的控制,硬生生吃下高處墜落帶來的沖擊力。
張青充分知道這個動作的技巧,但從未真正實現過。
因為恐懼。
從高處墜落的恐懼,一個失誤就會導致跟腱斷裂多處骨折甚至癱瘓的恐懼。
以及更重要的,對演出失誤的恐懼。
換做以前,張青絕不可能在公演舞臺上嘗試這個他從未成功過的高難度動作。
可今天不一樣了。
今天的他,充滿力量,充滿自信。
他以絕佳的狀態登上舞臺。如果今天都不可以,那麼什麼時候可以?
事實證明,他做到了。
證據就是,前奏結束,燈光本該從他這個舞蹈擔當轉到即將開口的VOCAL身上。
然而燈光師卻忘記了自己的職責。
張青匍匐在舞臺地板上。冰冷的地板緊貼著胸膛。
他的心臟劇烈跳動。嘴角漸漸浮出笑意。
……藥物確實極大地強化了張青的身體能力。
更重要的是,讓他感覺不到痛了。
沒有得到應有的燈光,江耀站在暗處,靜靜地看著匍匐在舞臺上的男人。
——在對方落地的那一瞬間,江耀分明聽見了肌肉纖維撕裂繃斷,關節骨骼摩擦錯位的聲音。
那種聲音是很可怕的。
那意味著身體毀損。
而張青本人,卻似乎并沒有察覺。
【看來,張青是不惜吃藥也要壓過你。】
心里的人低嘆一聲。
【可惜,他爭強好勝,卻并不知道勝出會帶給他怎樣的結局。】
燈光師終于從驚艷中想起自己的職責。
然而出于某種震撼人心的余韻,燈光師依舊吝嗇到只給了江耀一束若有若無的微弱燈光。
站在昏暗角落中,江耀閉了閉眼。
天賦力量在體內悄無聲息地聚集。
翻涌。
【序列50·塞壬】。
張青仍然委頓于地。腰肢卻微微擺動,仿佛精魂在顫抖。
死去的蝴蝶仍然霸道地吸引著所有人的注意。
而在江耀開口的瞬間,一切都變了。
全場瞬間安靜。
容納著上萬人的巨型演出會場,無論是觀眾席,還是工作區,所有人的眼球都下意識地一動。
眼球像是被鎖鏈擎住。鎖鏈的另一頭是沉重海錨。
錨頭嘩啦啦地入海,所有人的注意力就無法避免地被牽引,被拖拽。
毫無反抗余地。
塞壬,海妖。
以歌聲迷惑水手,使船只觸礁,水手紛紛從甲板墜落的邪惡生物。
作為天賦,【塞壬】并沒有【大腦廣播】那樣以明確的指令控制對方的能力。
相反的,它代表的是一種絕對的吸引。
是一種穿透時空,不受載體限制肆意傳播的吸引。
受到蠱惑的燈光師不由自主地投下光柱。
受到蠱惑的現場觀眾不由自主地屏息凝神。
就連視頻平臺上,隔著網線的直播間里,在家捧著手機捧著平板的線上觀眾們也不由自主地坐直了身體,眼睛睜大,目不轉睛。
無數人按下錄屏鍵,留存這奪心攝魄的歌聲。
這將會在直播結束之后,繼續以驚人的速度傳播,以滯后的時間持續長久地繼續迷惑人類。
張青渾身一顫。
……在聽到錢有有開口的那一瞬間,他就知道,他輸了。
因為,就連他,也情不自禁地淪陷在了對方的歌聲里。
甚至忘記了起舞。
好在上臺前無數次的排練令他形成了肌肉記憶。
在特定的旋律節點到達時,張青的身體自發地被喚醒,他緩緩從地面起身,跟隨著錢有有的歌聲,跟隨那種輕靈柔緩,卻不容置疑抓緊他心臟的力量。
翩然起舞。
張青已經分不清,到底是歌聲載著他,還是他在歌聲中起舞了。
他迷失了自己,反而更好地融入了舞臺。
燈光已經不在他身上了,觀眾們的注意力也是。
這反而讓他超然物外,以絕對的專注和沉浸,用自己的全部身心來呈現這場舞蹈。
……他幾乎錯覺自己是在獻祭。
獻祭什麼?獻祭給誰?
他不知道。
他已經完全失去了自我,僅僅是憑借本能行事了。
憑借本能,在歌聲中起舞。
用瘋狂和迷醉將自己獻祭。
……
演出結束了。
演出雖然已經結束,但在長達數分鐘的時間里,沒有人說話,沒有人眨眼。
所有人都呆呆看著舞臺。大腦仍然浸泡在那種夢幻迷離的湯液里。
他們下意識地想要回味,想要挽留住這種感覺——然而他們很快發現,他們竟然不記得自己剛才看到了什麼,聽到了什麼。
他們只記得那種絕對的吸引。
要不是有欄桿攔著,他們恐怕會跌跌撞撞,像失魂人偶一樣奔向舞臺。
不知是不是距離較遠、隔著攝像機鏡頭的關系,最先回過神來的,是導播室里的總導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