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眼睛無法睜開, 他的皮膚灼痛難忍。
他感到頭皮發麻后背發冷。
某個柔韌厚實的袋狀物將他完全包裹。他正是在這個裝滿酸液的袋裝物中, 被翻來覆去地攪動。
時不時和另外一些零零碎碎的東西碰撞。
當他茫然伸出手, 把某個撞到他臉上的物體推開。
他才發現, 那竟然也是一只手。
那是他正在追擊的嫌疑人的手。小指缺了一截,是某次打架斗毆的舊傷。
他本以為那個嫌疑人趁著他被怪物纏住的時候悄悄溜走了,沒想到嫌疑人也在這里。
四分五裂。
漂到他面前的只剩一只手。
秦無味明白了。
他這是在胃里。
他在某個巨大的、不符合人類認知的怪物的胃里。
他被那頭怪物,一口吞下了。
濃臭的酸液涌進他的喉腔,腐蝕他的眼球。秦無味再也睜不開眼,再也發不出聲。
他感到自己很快也會像那個嫌疑人一樣,被腐蝕,被磨碎,被碾攪成黏糊糊的肉醬。
被這個不可名狀的怪物消化吸收。
秦無味想象過無數種死法。
他想象過,在追擊歹徒時被對方圍毆致死。他想象過作為人質的替換,被歹徒割喉致死。
他甚至想象過跨越邊境,在某個沒有法律、罪惡橫行的陌生國度里,被國際罪犯以各種毫無人性的酷刑折磨致死。
他唯獨沒有想過,會被一只連形狀都沒有看清楚的巨大怪物,囫圇吞進肚子里,碾爛腐蝕而死。
秦無味覺得這太荒誕了。
像夸張的都市怪談,荒誕又無聊透頂,說出去誰也不會信。
酸液迅速腐蝕他的身體。
他渾身的皮膚都被重度燒灼。
就在秦無味以為自己會這樣融化分解時,一個如同手術刀割開皮膚的聲音,從頭頂響起。
平滑,銳利。
帶著堅定和果決。
空氣。
秦無味近乎本能地,吸進一大口空氣。
這才意識到自己已經好幾分鐘都沒有呼吸。
頭頂的燒灼感略微減退。
秦無味仰起頭,看到小巷上方狹窄而湛藍的天空。
身旁仍是濃稠酸液。
皮膚,眼球,喉嚨,所有接觸過液體的地方,都傳來火山地獄般的劇痛。
折斷的四肢無法動彈,或者說即便它原本是可以強撐著稍微動一動的,但由于劇烈腐蝕的關系,肌腱也紛紛斷裂了。
沒有肌腱的牽拉,肌肉是無法收縮的。
所以他完全沒辦法動。
秦無味感到自己被人拎起來。
然后劈頭蓋臉地,倒上了一大堆液體。
冰涼的液體,有種消毒水一樣的怪味道。
秦無味睜不開眼。他想自己大概是瞎了,但渾身的燒灼感確實好了很多。
“……你是警察?”
一個很遙遠的聲音響起。
秦無味本能地偏了偏頭,迎向聲音的來源。
隱約地,他感到光影晃動。似乎有誰在他眼前晃了晃手掌。
“看得見嗎?”
那個聲音又響起。
原來說話的人并不遠,甚至近在咫尺。
只不過他的耳道也被腐蝕了,聽力受損,所以聽不清楚。
大量的冰涼液體,從頭到腳,沖刷著他的身體。
秦無味嘴里還被塞進了許多藥片,灌進許多藥水。
——我在燃燒。
這是秦無味事后能回想起來的,唯一的感覺。
皮膚在燃燒,眼球在燃燒,頭發在燃燒。
渾身上下,都像被摁在火山熔巖里。
灼痛,窒息,生不如死。
奄奄一息間,秦無味聽到有人問他:
“……你可能會獲救,你也有可能……變成怪物。”
“你愿意嗎?”
……
秦無味已經不記得自己的回答。
他只記得,當他醒來時,有個穿西裝打領帶,看上去剛剛結束一場商業談判、卻自稱是退役特種兵的男人,揉著額頭告訴他。
“一個好消息,一個壞消息,你先聽哪個?”
好消息是他活下來了,他成功了。并且他沒有惡墮成變異種。
壞消息是,他此生都離不開污染拮抗劑。
這是一場試驗性的治療。
秦無味在事后被告知,他的身體和許多種天賦契合,適配度高達80%。
因此,那些安瓿藥水一進入他的身體,就迅速地產生了效果。
修復他受損的肢體,重建他斷裂的神經。
將他從死亡邊緣拉回,將他勉勉強強,變回一個看起來像人的東西。
現在的他,比起人類,更像一個嶄新的人體模特。
頭發,皮膚,甚至瞳孔,全都變成了雪白。
沒有顏色的人。
這個人還會動,會說話。
這就更恐怖了。
無數次,即便是清楚他曾經歷過什麼的管理局成員,也會在猝不及防與他相遇時被他嚇到。
秦無味漸漸不再挑戰身邊人的承受底線。
他開始戴墨鏡,穿皮衣。
他衣品很差,他一直知道。
所以他才會選警校啊。警察每天都穿制服,他就不用考慮每天穿什麼了。
挺可笑的。大家都以為他考警校是為了破案,是有理想有抱負。
他其實只是想穿制服。
不管怎麼說,他的奇裝異服,不合常理的打扮,成功轉移了周圍人的注意力。
大家不再被他的無色瞳孔嚇到,甚至會開玩笑地說,你這一頭白發好潮啊。
大夏天的,他被不明真相的路人問你怎麼這麼白,那時候也能平靜地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