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靜嫻笑著說。
“您一定早就看出來了,我是太焦慮,給自己的心理壓力太大。這麼多年以來,我一直把江耀當成我生活的全部。他如果能正常跟人交流,一定早就向我抱怨,我管他管得太多,把他壓得喘不過氣了吧……”
在度過最初的不安之后,徐靜嫻立刻意識到,這也是一種分離焦慮。
原來不是兒子依賴她,而是她依賴著兒子。
她畢竟也是學過心理學的人。
更重要的是,一旦擺脫那種焦慮狀態,她發現,蝸牛什麼的,確實不可能存在。
怎麼可能有呢?他們家這麼干凈。
當她笑著跟家里保姆說起這件事,保姆激動地握住她的手,反復感慨道:哎呀!你可算明白了!這幾天每天都要把家里打掃十幾遍,可把我折騰壞了!
徐靜嫻抬起手,似乎想撫摸兒子的頭發。
然而當江耀轉過頭來,望向她時,她卻只是笑了笑,然后放下手。放棄了這個充滿母愛的動作。
溫嶺西十分驚訝。
他沒有想到,僅僅一晚,徐靜嫻居然已經想明白了。
這位前芭蕾舞者,原來并不如她表面上看起來的那麼脆弱不堪一擊。
話說回來,能吃下那麼多苦,成為一名專業芭蕾舞者,徐靜嫻的內心一定是堅忍強大的。
徐靜嫻只是長期處于壓抑和自責中,以自我為牢籠懲罰自己。
現在,短暫地讓江耀離開她,她一旦脫離了那個環境,立刻就自己想明白了。
這位母親,真的很厲害。聰明又清醒。
溫嶺西深吸一口氣,搖頭笑道:“您不應該感謝我。是您自己拯救了自己。
”
——或者說,自己放過了自己。
溫嶺西在內心悄悄補充。
“不不不,我還是需要您的幫助的。”
徐靜嫻也笑了,眼底閃過一抹狡黠的俏皮。
“我打算答應省隊的邀請,去他們花滑隊里指導芭蕾。”
“所以,將來如果我隨隊出去比賽,他父親又恰好不在的話……溫醫生,能不能拜托你,到時候再幫我們照看幾天江耀?”
溫嶺西當然同意了。
老實說,他當江耀的主治醫生也這麼久了,對這個孩子有很深的感情。
再加上江耀那麼安靜乖巧,不會亂動東西,不會傷害自己。照看他比照顧一盆植物還簡單。
甚至做飯的時候都可以多做一份,完美解決了溫嶺西這個單身狗“做少了太單調,做多了吃不掉”的困境。
何樂而不為?
愉快而短暫的交談過后,溫嶺西就把江耀正式交還給了他的母親。
江耀今后的生活,一定會越來越好吧。
溫嶺西起身,送這對母子出門。
站在診室門口,徐靜嫻忽然想起什麼似的,轉過身道:
“對了,溫醫生,關于人格融合的事……”
“噢。”溫嶺西道,“人格融合暫時還不急。他現在的情況很好,副人格的存在,對他來說是有幫助的。所以我建議把人格融合推遲,再觀察一段時間。”
“好的。”徐靜嫻點頭,臉上露出好奇,“溫醫生,那,人格融合之后,他到底會變成什麼樣子?我感覺他心里那個副人格,比他原本的自己要成熟很多……融合之后,他是不是會……”
溫嶺西明白徐靜嫻話里的意思。
或者說,期待。
由于自閉癥的關系,江耀在社交和日常生活中非常弱勢。
無法完全獨立生活。
但他的智力其實是正常的,甚至可以說,在某些方面還是個天才。
江耀的副人格——經過多次診療,溫嶺西已經有所感覺——那個副人格,似乎是一個比江耀大了幾歲的、成年的男性。
副人格比主人格更懂得社交技巧,擁有更強的獨立自主生活能力。
如果能適應社會,如果能正常地上學,工作……
那麼他或許將來還有希望組建自己的家庭。
他或許還有希望,過完正常人平凡而幸福的一生。
“……還是繼續觀察吧。”溫嶺西明白徐靜嫻的期待,但仍然不想給徐靜嫻太多希望。畢竟有了希望之后再打破,反而更令人絕望。
人格融合不一定能成功,即便成功了,誰也無法預料最后融合出來的到底是個什麼狀態。
“好的。理解。”徐靜嫻很明事理地點點頭。
她習慣性地去牽江耀的手,然而手剛伸出去,就停在半空。似乎意識到自己不應該再把兒子當成一個懵懂無知的小朋友。
她的兒子,畢竟已經21歲了。
是個成年人了。
于是徐靜嫻拍了拍江耀的肩膀,笑著說:“走吧,跟溫醫生說再見。”
江耀轉過頭來。他的手里還抱著溫嶺西送給他的那盆綠蘿。
“再見,拉布拉多7。”江耀說。
停頓一下,他低頭看看手里的綠蘿,像被提醒了什麼似的。于是又補充了一句。
“謝謝,拉布拉多7。”
……還是拉布拉多啊。
溫嶺西無奈地笑笑。
拉布拉多,大概是“醫生”的意思?溫嶺西隱隱記得,自己好像是江耀的第七位主治醫生。
溫嶺西目送這對母子出門。
回到診室里,看著書架上空出來的位置。
他笑了笑,決定下班后再去買一盆綠蘿。
……
江耀的下一次復診,預約在一個月以后。
溫嶺西本來以為,下次見到江耀的時候,可以跟他聊聊昆蟲學的話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