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不起……”
第八十三章
齊硯行做了一個夢。
他夢到了一個在現實中從未發生過的場景,那麼美好,那麼真實,讓人覺得這并不完全是一場夢。
陽光充沛,甚至有些刺眼,畫面中的一切都被蒙上了一層逆光的毛邊。
“爸爸!”
寶寶抓著一只用線綁著的白色氣球,朝他跑來,笑得很開心。他伸出手,將他穩穩抱起來,轉了一圈,又一圈。
他在寶寶耳邊說了幾句悄悄話,把寶寶逗得咯咯直笑,然后一手抱著寶寶,一手捧著一束野花,朝教堂走去。
這是一座完全陌生的建筑,尖頂不高,通體刷了白漆,和神圣肅穆的禮拜教堂不大一樣,反倒有種溫馨可愛的意味。
門開了,一個身著白色裙子的身影,正站在長毯的盡頭,背對著他們,仿佛已經等他們很久了。
他一步步,鄭重其事地走到那人面前,單膝跪地,“音音,嫁給我。”
他沒有對程問音求過婚,按理說,早該找機會補上。
寶寶在一旁拍著小手,一不小心,松開了綁氣球的繩子。氣球緩緩向上飄去,寶寶急忙踮著腳,伸手去夠。
等他意識到自己夠不到,想叫爸爸幫忙時,一扭頭,發現爸爸正抱著媽媽,把一朵淡黃色的小花別在了媽媽鬢邊。
他擠到爸爸媽媽中間,把臉埋在白色的裙擺里,很開心地笑了。
一道刺眼的白光閃過,教堂、野花、氣球,所有場景都消失了,只能聽到無數段熟悉又陌生的對話,重疊在一起,好像聽過,又好像從來沒有聽過。
“硯行,我們也關燈吧。”
“晚上吃什麼呢,我做甜玉米餅好不好?”
“爸爸!”
“寶寶該學著認數字了,你要好好教他,嚴厲一點,不能總是讓步。”
“我真的很相信你,所以你也要對我多一些信心。”
“爸爸回家,嗚……”
“我愛你。”
“愛爸爸媽媽!”
“等你回家,我們好好地在一起。”
……
夢境散去,浪漫的白被晨霧的白所取代,齊硯行動了動手指,在滲入屋內的霧氣中緩緩睜開眼,眼神從空洞到漸漸聚焦。
過去一個月間發生的事,在他眼前如走馬燈般閃過。
斯維因防線的失守,在聯盟指揮層引起了軒然大波。
在政府已然不信任國防軍的情況下,在清洗計劃進入到白熱化階段之時,矛頭直指掌握機密的要塞軍官。
齊硯行只是一件沒什麼意義的犧牲品。
是他還是蔣述,亦或是其他人,對他們來說都無所謂,他們只是需要一個犧牲品而已。
在全程監視下,給妻子打完最后一通電話后,他被關進了一間屋子。
上級讓他待在屋子里,寫自陳材料,交代自己的所作所為,美其名曰給他時間,給他一個不受打擾的地方。
可他只是做了自己應該做的,職責之內的事,他有什麼可自陳的?
他們希望他寫出一些關于通敵泄密的離奇笑話,他怎麼可能寫得出?
這是侮辱,徹徹底底的侮辱。
那幾天里,他徹底明白了蔣述為什麼執意要留在要塞。
蔣述是一位正統的國防軍軍人,他忠于自己的立場,把軍人的榮辱看得比生命更重,他絕對不會容忍這樣的踐踏。
不知道蔣述現在怎麼樣了,要塞淪陷后,無數將士英勇犧牲,選擇與要塞共存亡,還有一些軍官尚處于失聯狀態。
蔣述生死未卜,兇多吉少。
他祈禱蔣述還活著,能夠和自己完成首都相見的約定,可他現在自身難保。
“真理至上,敢為人先。”
這是701實驗室的信條,是每個從業者都要銘記于心的誓言。
齊硯行越是記得清楚,就越是覺得諷刺。
曾經他一抬頭就能看到墻上明明白白印著的“真理”二字,原來離自己如此遙遠,就連弄清楚什麼是對的,什麼是錯的,都已經很難。
如果勝利與榮耀的背面即是侵略與殺戮,那麼他要推翻自己嗎?
研究現代化武器,口徑即是正義,炮彈出膛的那一聲巨響是美學與藝術的巔峰,但是不是也有可能,是收割生命的信號?
曾經他也充滿了家國榮譽感,絕對忠誠于職責,相信理想,相信英雄主義,相信存在絕對的勝利。
可現在呢?
齊硯行站起身,四肢仍然虛軟無力,信息素不受他控制地向外發散。他把昨晚留的一瓢水盡數澆在臉上,溪水透著刺骨的涼意,讓人清醒,也讓人鎮定。
現在,他不愿再想了,什麼也不愿想了,心中只剩下兩個字。
——回家。
第十一天。
時間不明。
走出林子時,齊硯行的體力已經接近極限。他遇到了一位拾荒老人,在他的指引下找到了正確方向,花了幾天時間,終于穿出層層林木,來到一片平原地帶。
這里鮮有人煙,路上見到的幾棟房子,無一不是空空如也,一粒糧食都沒有。
絕境之后是下一重絕境。
齊硯行已是饑寒交迫,兜里只剩兩顆野山楂,正當他快要栽倒在地時,一棟鄉間別墅映入了眼簾。
這棟房子裝修得十分氣派,和周圍的環境格格不入,像是富商或權貴為了清凈,特意選在此處修建的,一年來這里住上十天半月,就當度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