寶寶擰巴著眉毛,一臉關切地看著他,扔下玩具,爬到他旁邊,用小手拍了拍他的背,“唔,不痛不痛……”
天真的安慰讓沈柏淵心里頭更加不是滋味。孩子做錯了什麼,要被迫和父親分離,長成了這麼懂事可愛的模樣,叫人心疼。
“怎麼這麼乖啊,我們小寶寶。”
他想把寶寶抱到自己腿上,又怕自己身上煙味重,抱了一下又放開了。
寶寶可是個小精豆,誰對自己好,誰經常給自己好吃的,他都記著呢,雖然有時候故意不叫沈柏淵干爹,但心里還是很樂意跟他一起玩的。
沈柏淵沒抱他,他也不鬧,只是挨著人家不走了,拿過小鴨子繼續玩。
“嫂子,我長話短說。”
“之前不是有提到老齊是在出逃途中被敵軍擊斃的嗎?”沈柏淵伸手捂住了寶寶的耳朵,“他會出逃很可能是因為……”
這些話只是說起來都叫人感到一陣惡寒,根本難以啟齒,他頓了頓,盡量穩著聲線,“因為他被懷疑泄密,被囚禁調查,或者是已經被判了結果,死刑。”
“不想就此蒙冤,所以他逃出去了。”
聽到這里,程問音臉色蒼白,一句話都沒有說。
“這些也僅僅是我整合信息之后,得出的猜測。老齊是屬于國防軍體系的,為國防軍效力,如今中央軍壟斷了所有權力,是直接聽命于當權政黨的,他們什麼事都能干得出來。”
沈柏淵舌尖發苦,想擋住自己衣服上的中央軍鷹標,又覺得已經沒有意義了。
“嫂子,總之你聽一聽,自己判斷。”
“咳、咳……”他松開寶寶,抹了一把額頭上的汗,“后面的事,我沒能打聽到,也不是普通層級能觸及到的。
”
“也許他們說的是真的,也許是編造的。”
陣亡、失蹤,這些是他們想讓人相信,但沒有人會愿意相信的,真假不明。
半晌,程問音目光空洞,望著前方的一片虛無,說:“柏淵,我現在覺得更荒唐了。”
他忽然笑了,肩膀顫抖,眼睛發紅,“泄密,審查,囚禁……他們是在侮辱我的丈夫。”
“硯行絕不會做那樣的事。”
“我知道,嫂子,”沈柏淵的嗓音已經劈裂到,連續幾個音都是斷的,“有很多東西,比我們想象中還要臟,不想沾上,卻硬生生被劈頭潑下。”
他很想握住程問音的手,讓他感受到自己始終和他站在一起,又擔心過于冒犯。
他在程問音面前蹲了下來,看著他的眼睛,“無論如何,嫂子你一定要保重身體,孩子最需要的就是你,你不能倒下。”
寶寶好像知道大人們提到了自己,貼著程問音的背,依賴地蹭了蹭。
當天晚上,寶寶早早就睡下了,程問音卻怎麼也合不了眼。
他輕手輕腳地起床,披上衣服,到廚房煮梨湯。
外面起風了,獵獵作響,砂鍋在爐灶上安靜地咕嘟著。程問音看著跳動的火苗走神,耳邊一直回蕩著沈柏淵的話。
他為丈夫感到不值,感到屈辱。
沒有人比他更了解齊硯行,他的丈夫對待工作一向兢兢業業,鞠躬盡瘁,不愧對于任何人。他雖然不是標準意義上的軍人,但他投身的始終是國防事業,不管他穿的是什麼衣服,都輪不到別人來質疑他的立場。
出賣、背叛……這是何等骯臟的罪名!
難道這麼多年的辛苦,遠離故土親人,日夜為家國付出,只換來了如此的羞辱和踐踏嗎?
他不能接受,無論如何都不能接受。
他無法想象,丈夫是如何獨自捱過那些黑暗的日子,給自己打電話時,卻還是一如往常的溫柔,聽自己講寶寶的調皮,道別前說我愛你。
一陣反胃感涌上來,程問音有些站不穩,用手撐著灶臺,把火關小了些。
他看向窗外的夜色,一道白色的探照燈頻次規律地從上空劃過,照亮一小片草地,后又移開,像一道躲不過的視線,日復一日,在不知不覺中,讓你習慣了它的存在。
這座軍區家屬院戒備森嚴,時刻有衛兵把守,進出的流程嚴格繁瑣,這到底是為了保護他們的安全,還是為了布控、監視?
程問音越想越覺得荒唐。
曾經他把這里視作唯一的家,心慌意亂的時候,第一反應就是跑回家,躲起來。
直到現在,他才意識到自己錯得離譜。外面的世界動蕩不安,但起碼是自由的,是有選擇余地的,而這所謂的家,看上去風平浪靜,實則是最可怕的地方。
這里的一切都不歸自己掌控,宛如提線木偶的戲臺,每個參演者都可以被隨意拋掉,碎爛在臺下,無人理睬。
那麼這場戰爭的真相呢?
誰能說得準,又有誰敢說?
令人毛骨悚然的真相已經漸漸顯露出來,程問音不敢再想下去了,他艱難地深呼吸了幾下,關了火,回臥室里看寶寶。
寶寶呈大字形躺在床上,側著臉,挨著小鴨子,平穩地呼吸著。
程問音靠坐在床頭,牽住了寶寶露在被子外面的小手。
他永遠都看不夠寶寶的睡臉,有很多次,他握著這只柔軟的小手,都能感覺到希望在重新凝聚,充盈了他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