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過他們時,陳今不自覺放輕了腳步。
他將槍口壓向地上,攤開掌心,將花瓣送給了女人,笑了一下,說:“新婚快樂。”
女人穿的婚紗是用幾條白色的破布拼成的,從遠處看,竟像一件真正的婚紗。她鬢邊別著一朵梨花,面色紅潤,顯然沉浸在與心愛之人結為夫妻的喜悅之中。
對方聽不懂陳今的語言,但應該是感受到了他的善意和祝福,接下那片花瓣,向他微笑著點頭示意。
戰爭是軍隊的事,與平民百姓無關,陳今對這些陌生的、無辜的臉孔沒有半分恨意,相反,他從這份新婚的幸福中得到了莫大的慰藉,走遠后,仍然忍不住頻頻回頭去看。
等戰爭結束后,他也想辦一場這樣的婚禮,不需要邀請賓客,不需要昂貴的戒指,兩個人、兩顆心、一件意義到了的婚紗,就足夠了。
離那對新婚夫妻已經很遠了,白色頭紗也被隨風晃動的麥苗擋住了,陳今不再回頭看,摸了摸揣在內口袋里的照片,同眼鏡兒說著話。
“砰——”
一聲槍響打破了春日的寧靜,這也是陳今在這次行動中聽到的第一聲槍響。
女人的尖叫聲隨即響起,還有陌生語言的嘶喊。
陳今聞聲,猛地回過頭,暗罵了一聲臟話,往槍響的方向跑。
開槍的是F連的新任連長,陳今之前跟F連的兄弟湊一塊抽煙的時候就聽說,這人有軍官貴族世家的背景,所以才能年紀輕輕就被調到前線當指揮官。
“你們在干什麼!”
陳今沖上前就要和人理論,“他是平民,腿還有殘疾!”
“他不是,”新任軍官將手槍收回槍匣,漫不經心地說,“我確認過了,他穿著敵軍的靴子。
”
“放屁!你有什麼證據!”
軍官說:“鞋底有防滑紋,我不會看錯。”
陳今繼續反駁:“那你也不能直接槍斃他,他沒有武器,應該算俘虜。”
“傘兵沒有設置戰俘收留所,二等兵,你不知道嗎?”軍官始終冷靜地回答著陳今的問題,且他的邏輯挑不出任何漏洞,“傘兵部隊可根據情況,自行處置戰俘,上級是這樣和我說的。”
“我們剛落地,有任務要執行,沒有多余的精力管理戰俘,所以我槍決了他。”
“你還有其他問題嗎?”
到此為止,陳今已經無話可說了。
面對一個有背景的軍官,他的反抗不會起到任何作用,只會讓他被當成攪亂行軍秩序的人拉走,回自己的連隊接受批評教育,而其他和陳今一樣于心不忍的士兵,也只能選擇沉默。
同情在戰爭中,向來是最沒用的東西。
而那個男人,前一秒還是風光的新郎,后一秒就倒在血泊中,變成了一具冷冰冰的尸體。他的新婚妻子伏在他胸前失聲痛哭,鬢邊的梨花掉落在他血肉模糊的槍口上,早已辨不出原本的純白。
……
集合完畢,軍隊需要盡快離開空投區,向各自的目的地趕路,沒人愿意停下來,聽一聽女人撕心裂肺的哀嚎。
“他是個瘸子!他十年前就已經瘸了!”
“這鞋是他昨天去鎮上給我買頭紗,在河邊撿到的!他只是想結婚的時候穿得體面點啊!”
女人赤著腳,一路追著殺害自己丈夫的兇手們,最終失了力氣,跌倒在麥田里,身上簡陋的婚紗散落了大半。
她倒在這片被稱為母親的土地上,大喊著:“強盜!你們這群強盜、侵略者!”
“你們會遭報應的!”
這些話,士兵們既聽不懂,也沒必要聽。
潔白的婚紗沾上了血,潔白的花瓣也逃不脫染血的命運。
誰抽到了真正的好牌,誰包攬了所謂的好運,不到最后一刻,沒人能知道。
陳今背著步槍,跟著部隊麻木地往前走著,手始終按在內口袋的位置上,企圖從弟弟的照片中得到一絲溫暖。
但似乎無濟于事,他只覺得家鄉已經離自己好遠、好遠。
第六十四章
寶寶的兩周歲生日在無邊春意中如約而至。
程問音原本準備自己給寶寶烤小蛋糕,再請幾個小朋友來家里玩,給寶寶慶祝生日,但工會突然組織全體人員觀看電影,不得請假,程問音只能臨時改變了計劃。
小孩子過生日,當然是要一整天都開開心心的。
早上,寶寶還沒醒,程問音就把外公送的長命鎖給寶寶戴上了。
“媽媽……”寶寶伸了個懶腰,皺著小臉要媽媽抱。
程問音準備的禮物是一件罩衫,上面有三只小鴨子的圖案,寶寶剛穿上就舍不得脫下來了。從幾個月的小寶寶到兩周歲,寶寶對小鴨子的喜愛從來沒變過。
除了這些,還有寶寶的爺爺奶奶寄來的一大箱東西,有圖畫書、玩具、衣服,工會的叔叔阿姨們給寶寶準備了一套彩筆,再加上爸爸提前送的八音盒,寶寶的兩歲生日,還真是收到了不少禮物。
早餐是寶寶喜歡的甜玉米餅。
寶寶坐在嬰兒椅上,一邊端著奶瓶喝,一邊盯著盤子里的玉米餅,黑眼睛轉啊轉的,兩個都想要。
程問音拿了一小塊玉米餅,吹涼后喂給寶寶,“寶寶生日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