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問音指了指二層的落地窗,說:“你記得嗎?我們第一次見面,就是坐在靠窗的那個位置。”
“當然記得,”齊硯行笑了,“還記得……那天我表現得不太好。”
程問音想起他那天種種緊張的表現,還有因為過分緊張而鬧出的亂子,也忍不住笑了,“哪里不好了……我覺得很好。”
這一片街區靠近市中心,離齊硯行的那套房子很近,他猶豫著要不要吃過飯以后帶妻子和孩子回去看一看。
結婚以后,他們一直住在軍部家屬區,程問音甚至一次都沒去過那套房子,自然也不會知道,那里才是齊硯行長期規劃中的家。
趁程問音彎腰給寶寶整理帽子,齊硯行清了清嗓子,說:“音音,我今晚想……”
話還沒說出口,忽然,不遠處響起一連串激烈的槍聲,緊接著是女人的尖叫聲和玻璃的破碎聲,街上的行人頓時亂成了一團,餐廳里的人也跑了出來。
人們根本不知道是什麼情況,甚至對槍聲的來源都很模糊,只是出于求生欲,向自認為安全的地方奔跑。
“……啊!”程問音也被嚇得打了個哆嗦,本能地張開雙臂,護住嬰兒車里的寶寶。
齊硯行迅速扔下手里的東西,一手抱起寶寶,一手攬著程問音,來不及安撫就帶著他們快步躲到墻角。
又是一聲槍響。
此時街上已經看不到行人了,沒人會傻到在空曠的路上當活靶子。
前面那陣是MP40-76沖鋒槍,這聲則是9毫米P08手槍,只有軍官才會配備,像是在補槍。齊硯行對各式武器非常熟悉,只聽聲音就能辨認出來。
他皺了皺眉,環顧四周,判斷出兩種可能的情況:如果是聯盟的武裝警察在執行任務,那他們必然不會有危險,這身軍裝會確保他和他家人的安全,但若是反動勢力,只怕是會惹火上身。
齊硯行不敢輕舉妄動,摟緊了妻子,緊緊貼著墻角。
寶寶抓著齊硯行的衣服,害怕地哭了出來,“嗚嗚,媽媽……”
程問音抬手捂住了寶寶的耳朵,明明自己也在發抖,卻還在努力笑著安慰寶寶:“沒事的,寶寶乖,爸爸媽媽保護你。”
十幾分鐘后,幾輛武裝警察的黑色卡車緩緩駛入街區,一個戴高帽子的長官走下車子,向人們解釋。
“各位公民不要慌亂,剛才是警察在槍決地下黨的叛徒,現在已經安全了,很抱歉打擾了你們的晚餐。”
他說完便敬了個軍禮,指揮部下,一部分留下疏散公民,一部分去押送犯人。
受到驚嚇的行人們還在后怕,陸續從躲藏的地方出來,餐廳老板打開門,掛出了“暫停營業”的牌子。
程問音的心跳還沒平復,一轉身,看到不遠處的路口,一個人滿身是血的男人被警察像對待剛宰殺完的動物一樣,捆著手腳抬上了車。
那個男人穿著藍色的礦工工作服,他的身后追著一個小女孩,正撕心裂肺叫著爸爸、爸爸。很快,小女孩被警察粗暴地拎起胳膊,也帶上了車。
一股血的味道涌上喉嚨,帶來生理性的反胃,程問音瞬間臉色煞白。
他轉身把臉埋進了齊硯行懷里,壓著嗓子說:“不要讓寶寶回頭,捂住他的眼睛,快點、快點……”
齊硯行顧不上詢問理由,立即照做,將寶寶的頭按在自己肩上。
但稍一偏頭,他就明白了程問音讓他這麼做的原因。
那輛警車開走了,會有專門的人打掃涉事場所,等到明天早上,甚至就在今晚,街上什麼痕跡都不會留下。
齊硯行不相信那個男人是所謂的地下黨,否則他怎麼可能連一個硬幣的搖搖車都支付不起。MP40-76這個型號的沖鋒槍,他親手改裝過,聽槍響就能估計出有多少發子彈連射,剛才那麼密集的槍聲中,是否會有無辜的人倒下,誰也說不準。
只是,就算再有懷疑,他也只能咽下去。
他不得不接受這樣的事實,為了服務于國家的利益、政客的野心,每個普通人都是槍聲下的犧牲品,哪怕是什麼都不懂,什麼都沒有做過的孩子。
正值晚餐時間,路燈亮了起來,街道似乎恢復了秩序,許多餐廳選擇繼續開門營業。
程問音和齊硯行撿起剛才慌亂中扔下的東西,還有寶寶的嬰兒車。
齊硯行沒有把寶寶放到嬰兒車里,依舊抱著,并釋放出安撫信息素。寶寶便像只小鵪鶉一樣縮在爸爸懷里,只露出一雙眼睛,打量著這個讓他害怕的世界。
“硯行,我們回家吧,不在外面吃飯了,”受安撫信息素的影響,程問音稍稍冷靜了一些,但聲音還是有些顫抖,“我想回家……”
在工會時,大家經常湊在一起抱怨軍區戒備森嚴,出入不方便,像是把人關起來了一樣。至少在今天之前,程問音也這樣認為的。然而,在置身于恐懼中時,他的第一反應仍然是盡快回到那個地方,哪怕是被關起來。
無所謂自由,大多數人只是需要一個家的概念,一個在不安時可以藏身的歸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