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在很多個類似的瞬間,陳今都想過,如果死的是自己就好了。
這晚的月光特別亮,落在陳今身上,甚至有余裕在廢墟中投下一道弓著背的、孤零零的影子。陳今從兜里掏出從云峰那兒順過來的半包煙,挨個數了一遍,又塞回兜里。
給云峰包扎傷口時,他想點根煙讓云峰抽一口,但是沒找到打火機,只能作罷。他當時想著,這煙就給云峰那小子留著,等他養好傷回來了再抽,反正也不差那麼一口……
樓下傳來連長的聲音,“陳今!你小子爬那麼高干什麼!”
陳今抹了一把臉,起身答到,跑到樓下,將擦干凈的名牌都交給了連長。
部隊占領了小鎮,就地駐扎調整,后續準備將營指揮部向前移到這里,士兵們燃起火把清理戰場。陳今接下了連長交代的任務,帶著幾個新補充進來的士兵去小鎮旁邊的林子里巡邏。
陳今背著槍走向樹林時,忽然停了下來,回頭望向城鎮里那一片火把的光。
跟在后面的新兵見他停下了,紛紛緊張地環顧四周,問他:“怎麼了,前輩?”
跳動的火光映在陳今眸子里,彷佛一個回放著的微縮戰場,子彈呼嘯著,炮火怒吼著,吞沒他和他的戰友。
“沒什麼,聽錯了,還以為有人叫我。”
他按了按干澀的雙眼,面無表情地轉回去,朝新兵做了個手勢,示意繼續前進。
……
踏上回家的火車之前,陳今也和其他戰友一樣,換上了新的軍裝,希望以最好的面貌回到祖國。軍裝筆挺,軍靴锃亮,就像他們初初來到這里時一樣。
但陳今知道,不一樣了。
他的戰友永遠地留在了異鄉的土地上,他無法做到忘記他們,一身輕松地活著。
半年前,他在一次空降作戰中立了功,那時他高興地委托記者,幫他把勛章帶回去送給弟弟,希望弟弟也能為他感到驕傲。
但現在他只想,永遠不要戴上那些所謂的英雄頭銜。
他是英雄嗎?
他不是。他只是碰巧活著而已。
戰爭就像一場席卷而來的流行病,在不知不覺間傳染了每個人,即便有的人幸免于死,也無法逃脫永久性的后遺癥。
回家的第一晚,陳今翻來覆去睡不著,直直地盯著天花板看。他已經習慣了精神高度緊繃的狀態,一點聲音,一陣風,都能讓他瞬間驚醒,進入戰斗戒備。
他的弟弟躺在房間里的另一張床上,背對他躺著,呼吸均勻,似乎已經睡著了。
陳今覺得奇怪,小崽子哭過一場后,沒咬他,也沒罵他,乖得像變了個人。
后來他迷迷糊糊睡著了,夢中一直在奔跑,從一個塹壕跑到另一個塹壕,一刻都不敢停。明明沒有槍響,沒有敵人的身影,但他卻緊張得滿頭是汗,比任何一場他真正經歷過的戰斗都要緊張,甚至是害怕。
要知道,在戰場上是沒有時間害怕的。
半夜,他被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驚醒,微微睜開眼,看到他的弟弟正伏在他床邊,乖巧得像個洋娃娃一樣,握著他的手,輕輕貼著臉頰,很久沒有別的動作。
弟弟的呼吸淺淺地撲在手腕上,與跳動的脈搏相貼,陳今心中微動,幾乎是習慣性地選擇閉上眼睛裝睡。
過了一會兒,陳念掀開被子,爬上床,躺到他身邊,后背緊挨著床沿,很輕地環住了他的腰。
一縷牛奶的甜香鉆入了陳今的鼻腔,但除了直接的感官刺激,性腺對此也有反應,甚至比前者更加強烈。陳今遲鈍地意識到,弟弟已經是個成年的omega了。
小崽子究竟是什麼時候長大的呢,他對這個過程既清楚又模糊,既欣喜又苦澀。
至于弟弟青春期里那些越界的舉動,他想或許是因為習慣和依賴,弟弟沒辦法給感情劃清陣營,于是陷入了誤區。
可他呢,他甚至做得更差,不知道該作何回應,只能一再回避,例如他現在裝睡的行為。
陳今當然知道AO有別,這麼躺在一起不是個事兒,可他家小崽子是他一點點帶大的,身上有幾顆痣都一清二楚,以前沒條件分床睡,甚至沒有床可以睡的時候,都是他把弟弟摟在懷里,慢慢等被窩捂熱。
身體早就替他做出了判斷,比大腦先一步接受了眼下的狀況。
陳今本以為自己會徹底睡不著,但出乎意料地,他裝睡裝了沒多久,竟真的陷入了深眠。
他沒有繼續做關于戰場的夢,睡得很沉。
他仿佛變回了那個從未拿起槍去到前線,沒有聽過子彈呼嘯,沒有見過遍地殘肢,沒有經歷過戰友離去的陳今,每晚都能安心入眠,沒心沒肺地等待睡醒后的明天。
他下意識摟緊了懷里的弟弟,在牛奶的香甜味道中,得以暫時清空記憶,身體和精神都徹底地放松下來。
戰場后遺癥在士兵中十分常見,許多從前線回來的人都接受了軍部安排的心理疏導,但陳今拒絕了,他說:“沒啥可疏導的,我健康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