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念低頭看著鞋尖,不吭聲。
憤怒和沖動過去了,他也意識到是自己理虧,不然他根本不會被踹了還不還手。
沈柏淵小臂上的傷口還在滲血,撕裂似地疼,他問陳念有沒有能包扎傷口的東西,陳念別過臉,用舌尖頂了頂側腮,不情不愿地從口袋里掏出一條手帕。
沈柏淵見他還猶豫著不想給,直接伸手搶過來,冷哼一聲:“小兔崽子,現在長出良心了?”
“你干啥非要去當護士,看你這樣子也不會護理啊,”沈柏淵用手帕按著傷口,疼得呲牙咧嘴,“也不怪人家不讓你報名,你這……你這哪像是去當白衣天使的,簡直是惡魔在世啊。”
“而且野戰醫院跟你想象得不一樣,很可怕。打仗是大人的事,你一個剛成年的小孩兒,非要往那跑干什麼。”
沈柏淵試圖語重心長地勸他,不惜自稱叔叔,“叔叔不騙你,真的……”
沈柏淵有一顆不太明顯的虎牙,說話激動的時候才會露出來,陳念看著他的臉,莫名有些出神,聽到“叔叔”兩個字才猛地回過神來,冷硬地打斷他。
“我要去前線找我哥。”
“你找你哥……”沈柏淵都被他氣笑了,“你去野戰醫院就能找到了?現在邊境線附近到處都是戰場,你怎麼知道你哥在哪個前線?”
沈柏淵前面說的那些話,陳念還能勉強耐著性子聽下去,左耳朵進右耳朵出就是了,但這句話卻是戳到了他最碰不得的地方。
他用力推開沈柏淵,冷笑了一聲,“叔叔,我想去哪關你什麼事?”
“……”沈柏淵的表情也冷了下來。
是不關自己的事,他現在無比后悔,跟這個聽不懂人話的小兔崽子浪費時間。
“行,我得走了,”沈柏淵看了看時間,再不回去就趕不上跟母親道別了,“你自己長點心眼,回去的時候繞著點路,別被剛才那幾個人遇到,把我也給害了。”
陳念沒應聲,先他一步轉身走了。
沈柏淵沒空跟他計較,緊趕慢趕回到家屬區,看到齊硯行已經拿上了行李,正在公寓樓前跟老婆親吻。
他顧不上羨慕別人家的溫馨,快步跑回自己家,先把母親的藥按照類別和服用劑量依次放進藥箱里,具體的服藥說明也已經寫在紙上了,明天保姆就會來家里照顧,應該不會出岔子。
“你怎麼還不去上學,小心遲到了老師又要罵,”沈母把裝滿中學課本的書包塞給他,一邊還在嘮叨他,“一天到晚沒個正形,也不知道能考上什麼學校……”
沈柏淵看著母親的白發,苦笑了一下,接過書包,抱住母親。
“媽……我這就上學去了啊。”
齊硯行走后,程問音的生活又一次回到常態。
洗衣做飯,去工會工作,用齊硯行做的卡片一點點教寶寶認識數字,日子不斷重復,但每天都很充實。
他想,別離可能是一輩子都無法習慣的事,但安全感是在不斷累積的。
曾經有段時間,他覺得家庭、婚姻、愛情,所有看似擁有的東西其實都不歸他掌控,甚至很容易陷入一種自憐情緒中。現在的他似乎變得強大了,在混亂的當下反而愿意去相信:無論如何,自己絕對不會失去這些珍貴。
自那天之后,陳念開始想方設法去前線。
他幾乎去了每個野戰醫院的招募點,但都被拒絕,因為報名護士培訓要求至少中學學歷,他連中學都沒念完。
他甚至試過報名參軍,和陳今一樣的傘兵部隊。
然而體檢和體能測試,他都沒能通過,因為體重太輕,沒達到參軍標準,再加上低血糖,他根本扛不住傘兵測試中必經的一關——眩暈感。
立秋以后,天氣慢慢轉涼了,陳念再也沒收到過前線寄來的信。
他聽說,陳今所在的部隊因為人員損失太大,回國重新進行了整頓,但很快又投入到前線的戰斗中,在敵后反擊戰中立了功。
但這些也只是聽說,前線的部隊太多了,新聞不可能挨個報道他們的動向。
前線最不缺的就是英雄事跡,視死如歸、英勇無畏、信仰堅定……報紙頭版都刊登不過來。陳今被慢慢遺忘,也不再有記者排著隊要采訪陳念,試圖從他身上挖出兄弟間的感人故事。
有一天,陳念走在街上,看到幾個工人正往墻上張貼新的戰爭債券宣傳海報,原來的位置上還貼著陳念的海報。
幾個月風吹日曬,海報早已褪了色,但陳今的笑容還是那麼好看。
那幾個工人顯然并不打算好好對待舊海報,隨手就撕,陳念眼睜睜看著撕開的口子就要到陳今臉上,他沖上去推開工人,攔在海報面前,仿佛是攔在了陳今面前。
他低著頭,懇求工人把這些舊海報交給他。
工人覺得這人簡直莫名其妙,罵他有病,但看他一副可憐樣,還是答應了,只是讓他動作快點,別耽誤事。
陳念將那張海報完整地撕了下來,小心翼翼,生怕有一點破損。
他花了一整天,一條街一條街地走,把所有能找到的陳今的舊海報都帶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