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若貞原本也沒想這麼多,齊鳶第一天去了書院后,跟他說了流民圍城的事情。褚若貞當即安排人將書院大門關閉,以免有人到書院生事。后來齊鳶又安排了幾個壯仆在那邊守著,示意這些天他們并未受到任何影響。
可若是真流民,即便大部分人看到官府舍粥心下安定,那總會有小部分人到處走走看看的,也必定會有去寺廟書院乞食或者求收留的。一個都沒有,只能說看著正常,又似乎不正常。
齊鳶也知道自己的猜想有多麼令人匪夷所思——假如城外的不是流民,而是反兵,那揚州城現在已然岌岌可危了。
可嘯聚數萬人,別說反賊,便是官府都很難做到。能有這等本事的,必然不是無名之輩。當今朝廷中最可能有反意的是楚王,但楚王人還在京城。
莫非是楚王的部下?可他的主要兵力不應該在四川嗎?從四川千里迢迢來圍困揚州?這也說不過去啊!
室內陷入長久的沉默,在場的幾人各有思慮和疑惑,卻又無人能解。
最后,齊鳶率先咳了一聲,對洪知縣道:“洪大人,這事也行是學生想多了。大人不如先派人去查探一下,小心不要打草驚蛇。”
洪知縣沉默半晌,最后“嗯”了一聲。
齊鳶直到深夜才回到家。
褚若貞也回家去了,齊鳶本來看天色太晚,想讓褚先生現在齊府將就一晚,無奈褚若貞堅決不肯。齊鳶懷疑褚若貞是不太喜歡跟楓林先生共處,只得作罷。
他讓車夫去送了褚若貞,自己步行走回齊府。
齊府眾人都已經安睡,齊鳶輕手輕腳回到自己的院子,只見小院里四四方方框住一泓秋水,院中的栗子樹樹影婆娑,有些涼意。
上次給小紈绔寫信時,這棵樹上的栗子剛好成熟,齊鳶讓人把栗子摘了,一個個擦干凈,都給小紈绔包起來送了過去。
他剛醒來時,就聽下人們說過,這棵栗子樹是小紈绔小時候種下的,彼時小小一點,長到這兩年才開始結果,最初就三五個果子。
而當栗子掛果后,小紈绔就會給他們編上號,各自取名,日日眼巴巴地看著。平時揮金如土的富家少爺,對這棵樹上的栗子卻寶貝得很,摘下來后放檀木箱里看著,遲雪莊這樣的密友也只能分得一顆。
齊鳶當時聽著好笑,覺得小紈绔果真是憨然可愛。又想,這麼寶貝的東西,一定都給小紈绔留著。
因此他一個也沒舍得吃,全給小紈绔捎去了京城。
只不過在信上,他故意逗對方,說自己“替君遍嘗,甘芳如珀,甚是松脆”。
齊鳶在院門口看了好一會兒,最后搖頭輕輕一笑,走進院里。
院中有風吹過,齊鳶有所察覺,身形微微一怔,隨后緩緩抬頭,看向了窗口。
秋水溶溶,窗棱上此時赫然站著一只瓦灰色信鴿,腳上綁著一根字條。
齊鳶靜靜地望著那只鴿子,過了會兒,他走過去,信鴿自動飛到他的手上。齊鳶將信解下,就見手上的鴿子撲棱一下,振翅飛走了。
他回到臥室,點燈再看,只見那張字條上寫著兩行字——“萬程人欲老,千驛意難通。”
宋時姜夔曾做詞浣溪沙,懷念自己在合肥的情事,最后兩句與此相似——“恨入四弦人欲老,夢尋千驛意難通。
”
而在這之后,是最后一句——“當時何似莫匆匆”
當初分離的時候,不如不要急匆匆。
姜夔對合肥的情人有刻骨銘心的懷念和相思。
謝蘭庭同寫此意,也不知道意在類比情人還是暗抒相思,又或者惋惜匆匆離別。
齊鳶用拇指在紙條上摩挲著,琢磨著自己怎麼回復謝蘭庭。又想,那送信的鴿子剛剛一走了之,自己也不知道謝蘭庭的下落,便是寫了信恐怕也無法送出。
他出神太久,想起先寫回信時,紙條竟被他搓得溫熱了一些。齊鳶啞然失笑,摸了摸臉,打算將紙條夾在書頁里。
然而就在他摸臉的一瞬,一陣清幽的淡雅香味鉆入了鼻尖。齊鳶愣住,低頭看了看,隨后難以置信地將手指湊到了鼻子下面輕輕嗅了幾下。
那陣清雅的香氣再次浮現,他臉色大變,從書中拿出剛剛的字條,這次也放在鼻子下猛嗅。
那陣獨特的香氣再清楚不過了。
齊鳶一動不動地沉默了許久,突然,他扶著桌子笑了起來,聲音越來越大,直到笑出眼淚。
銀霜被吵醒,忙提燈來看,只見齊鳶眼角掛著淚,眼仁漆黑,亮得嚇人,雖然大笑,臉上卻是一片悲涼。
銀霜被嚇得怔了怔,輕聲喊他:“少爺……”
齊鳶默了一默,隨后卻搖搖頭,徑自抹去眼角的淚水。
“我沒事。”齊鳶道,“你們都睡去吧。”
翌日一早,齊鳶天不亮便去見了齊方祖,詢問唐將軍的事情。
齊方祖卻道:“你來的正好,昨天京城來信了,我讓人去找縣衙找你,衙門的人說你去了書院。常勇又去書院,那邊卻說你跟褚先生都沒回去。
”
齊鳶心里知道常勇應該是正好跟自己走茬了,自己去書院那會兒,常勇去了縣衙,后來自己半途折返時,常勇又去了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