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方祖壓低聲,又攤開手比劃了兩下,“可要是咱一直供著他,銀子給他花著,國子監的機會給他買上,好吃好穿地養上三五年。等他入仕后,他愿意幫扶齊家那最好不過。他要是不愿意,當今朝廷以孝治天下,他也不能翻臉不認我們這生身父母。到時候齊府靠著他這棵大樹,旁人不看佛面看僧面,齊府地位總歸會不同。”
齊方祖說得頭頭是道,顯然對此深思熟慮過了。
齊夫人吸了一口氣,深深地看著自己丈夫,沒有作聲。
齊方祖道:“我知道夫人你也最疼小兒子,但此事干系重大,不能兒戲。老太太那邊……”
“老夫人自會想明白的。”齊夫人打斷了他的話。
齊方祖愣了愣,抬了下眉毛。
齊夫人深吸一口,突然問:“老爺,你深謀遠慮至此,安排得最周道不過了。可是,你可想過他的感受?”
“我自己的親骨肉,我哪能不考慮呢?”齊方祖忙說,“等鳶兒回來,我一定好好補償他。”
“不,不是鳶兒。”齊夫人卻搖頭,低聲道,“是家里這個,這個順天府的小神童。”
齊方祖:“……”
“老夫人一直不喜歡官宦之家,又聽說鳶兒在京城受苦,情急之下難免口不擇言,將忠遠伯府貶損得一無是處。老爺你是思慮周祥,一切在為齊府安危做打算。所以將府里的小神童當成齊府日后的靠山,可以栽培的大樹。可你們就沒想過,伯修也只是個孩子啊!換魂之事非他自愿,我們怎麼能一邊指責他是罪臣之后,一邊又要高高在上施恩于他,逼他回報呢?”
“這……”齊方祖張了張嘴,不由語塞。
齊夫人搖搖頭,繼續道:“老夫人說你看上了他的科舉之才,你當時便急了眼,是怕小神童聽到心里去吧?可老爺就沒想過,伯修天資穎悟,冰雪聰明,他能看不出你的意圖?老爺就不怕我們挾恩求報,惹惱了伯修,兩家反目成仇?”
“這……”齊方祖心里一跳,突然想到了在去祠堂前,齊鳶看向他時那清凌凌的一眼。
他此時方后知后覺地意識到,那時候,齊鳶的眼神明顯是不一樣的。
而之后,那孩子也的確沒再跟他說話。或許是巧合,也或許是……對他有了防備。
“那依夫人的意思呢?”齊方祖問,“總不能真讓陳伯帶上他,讓他回京吧?”
“人家當然想回京城,否則他何必打聽京中的消息?再者這孩子善良敦厚,十分孝順,京城不僅有他的家,還有他的母親和妹妹。其實他沒有在得信后一走了之,而是等著鳶兒回信,再親自告訴我們,已經算仁至義盡了。所以,我的意思是老爺去跟他開誠布公地談談,問問他的想法。他若是自愿留下最好不過。”
齊方祖在屋里來回踱步,遲疑道,“他要想走呢?”
“那樣的話,”齊夫人道,“那就放他走。”
第94章
齊夫人并不知道, 正因她及時滅掉了齊方祖對小神童挾恩求報的念頭,齊府才真正留住了齊鳶——從祠堂出來后, 齊鳶本已經打算回京換人了。
就這樣跟小紈绔互換身份, 風險自然是有。
一是如今忠遠伯府正處于風口浪尖,揚州這邊也是危機四伏。倆人的身體雖然有幾分相似,但到底不是同一個人, 這一點便很難遮掩過去。
二則, 正如謝蘭庭所講,祁齊兩家原本都是死局, 正因而他跟小紈绔身份互換, 兩家才有了破局的機會。現在危機仍在, 倆人若就這樣換回來, 那陰差陽錯得來的一線生機也會隨之破滅。
從道理上講, 此時維持不動是為上策。
可齊鳶現在不得不換。老夫人疼愛小紈绔,斷不能讓親生孫子在外面擔驚受怕。
齊方祖看樣倒是另有圖謀,但齊鳶自認對齊府諸事盡心盡力, 卻仍被齊方祖隱瞞至此,君子不道虛言, 小人不表真心,齊鳶心里自然介意。
再者,兩家共同籌謀脫困,彼此信任是前提。齊方祖如此行事,齊鳶又哪敢留在揚州?
想到這, 齊鳶不由長長一嘆。
一直以來,他對齊方祖都有些盲目的信任, 這人樂善好施, 富而好儒, 對唐將軍一家又有情有義,然而現在想來,言善者未必善,自己怕是有些過于天真了。
天將拂曉,齊鳶再也睡不著,索性起床收拾了幾樣東西,琢磨著如何離揚。
外面有人來時,齊鳶正在案前寫信。
謝蘭庭如今不知道在哪兒,齊鳶離開得匆忙,怕自己錯過他的來信,于是提前寫好交給婉君,解釋自己幾月幾日后便不在揚州了,若是錯過給他回信請勿介懷。
這邊才寫了個開頭,就聽外面有人問話。
齊方祖帶了兩個小廝過來,并不聲張,只讓倆人守住院子,又讓丫鬟們來通知齊鳶。
齊鳶匆匆出門去接,齊方祖已經自己踱著步子,走了進來:“伯修在忙什麼?”
齊鳶連忙施禮:“早起溫習下功課。”
齊方祖見桌案上的確擱著筆墨,一想下人們經常夸齊鳶寅時便起來讀書,心里愈發不舍得。
然而夫人的一番徹夜長談,又讓齊方祖清楚強扭的瓜不甜,若是因自己的小聰明讓小神童心有芥蒂,兩家反目成仇,反倒會釀下大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