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鳶兒,”楓林先生也道,“你剛剛為何發笑?”
齊鳶沒想到楓林先生竟然這樣稱呼小紈绔,他心中驚訝,面上并不顯,只施施然站起身,沖楓林先生松松一禮。
“回老師,學生只是覺得這朝廷當真荒唐可笑。”齊鳶笑嘻嘻道,“閹黨巧立名目污蔑文社,朝廷聽信謠言打壓社員,竟然就發生在一天內。但凡他們能早一天上朝,讓幽公子昨天就知道這事,昨晚提前告訴大家一聲,也不至于搞成這場面啊?當真是會戲弄人。”
話剛說完,殿中就有人“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朝廷風向當然不是昨天才傳出來的,幽玄此舉看似是為眾人考慮,但到今天才說,顯然是故意的。
“會戲弄人”的還不知道是哪個呢。
剛剛有被帶逸禪先生言辭帶偏的,這會兒也回過味來,神色不滿地看向上首位置——幽玄哪怕是為了社首之爭,但此舉顯然是把所有人都沒放眼里。
齊鳶說完之后仍舊笑吟吟的。
楓林先生愣了愣,下意識地先看了幽玄和呂逸禪一眼,見這兩位神色難看,顯然被齊鳶堵得無話可說,心下也漸漸明白過來。
“胡鬧!”楓林先生佯怒道,“幾年不見,還是這樣胡言亂語,不見長進!逸禪先生乃是長輩,幽公子也比你年長,哪能容許你大呼小叫?還不快向兩位道歉!”
話音雖重,里外卻是偏著齊鳶的。
齊鳶便也做出受訓的樣子,唱了聲喏,沖上首倆人一揖:“老師教訓的對,是晚輩失禮了,兩位前輩莫要計較。”
幽玄公子:“……”
若不是他千方百計才請動的楓林先生,這會兒他都要懷疑這師生倆個一唱一和了。
他被齊鳶堵得無話可說,逸禪先生也沉著臉默然不語。
倒是一直沒出聲的俊公子笑了笑,“你就是城東齊府的二少爺,揚州第一小紈绔?”
齊鳶挑眉:“閣下也是揚州人?”
俊公子笑道:“鄙人姓王,雙名如麟,家中以賣茶以生,舍弟經常提起齊二少爺,說要與二少爺一爭紈绔之名。”
齊鳶愣了下,眼睛忍不住瞪圓了一點——這個是真紈绔的哥哥?!
當日眾人質疑齊鳶縣試成績時,真紈绔帶著兩個健仆路過縣衙,故意胡攪蠻纏一頓,把那群考生氣得夠嗆。齊鳶湊巧在酒樓上看見那一幕,印象極為深刻。
再看,眼前的俊俏公子跟真紈绔有幾分相似。
王如麟看他這副表情忍不住笑了笑,隨后道:“今日一見,賢弟果真是個率真仗義之人。不過這次雅會,幽公子已經跟浙江省提學官講過,只談詩歌不論文章,只圖風雅不議朝政。大宗師也想看諸位詩稿,于是派我來做謄錄。”
他說完略一沉吟,思索道:“不過大家既然覺得此時對評選社首不公,那社首改日再選,如何?”
浙江省提學官管得可是浙江的各位生員。
喬景云身后,幾位浙江士子果然面露懼色。事到如今,齊鳶倒是不好再說什麼。喬景云沒想到幽社首竟然把事做絕,心下暗恨,卻也不敢讓浙江提學誤會分社的子弟倨傲不恭,只能心中將這筆賬記下來,拱手道:“既然大宗師如此安排,那一切便按王公子的意思行事便可。至于社首之選,還是看大家的意見吧。”
王如麟微微頷首,喚來侍從,讓諸位士子糊名選擇。
喬景云已經心如死灰。
其實不是他們分社的人不懂風雅,而是八股作文研習越深,對詩藝修養害處越大。因此許多八股大家并不會作詩,當今之世,文詩俱佳者恐怕超不過十人。
其實數得上名號的,喬景云連五個都數不出來。
而反觀對面的江西分社,雖然那些人剛剛也表現出了驚訝,但現在再看,他們卻是興奮居多。
趙文炳不可能不知情!
孫輅原想是來幫忙的,此刻見狀,不由也憂心道:“喬兄,你們之中可有擅長詩藝的?”
喬景云見眾人已經將票紙交了上去,心知大勢已去,頹然地看向身后的幾位同伴。
大家紛紛搖頭苦笑,對喬景云道:“喬兄,只能聽天由命了,咱這里面只有你還做過賦……”
“……就是啊,我編個打油詩還行,六朝詩藝格調萎靡,老師曾特意叮囑我不可多看。”
“對面的那個黑臉的,似乎是他們江西分社的‘小少陵’,據說賦詩成卷吶……”
齊鳶看看愁眉苦臉的幾人,又看了眼對面的黑臉。
就在幾人唉聲嘆氣時,上首的幽玄突然輕輕一咳,對眾人道:“五十人中,有三十人支持以詩選定社首。如此,我們望社雅會,便以詩會友了。”
巳時一刻,每張席位上都已經擺好了筆墨紙硯等物,殿中燃起了清桂香。
齊鳶聞到熟悉的氣味恍然一怔,隨后低頭,彎了下嘴角。
幽玄見局面已定,神色也自然許多,將規則細講了一遍,最后道:“……大家若沒什麼疑問,我們現在便開始了。江浙分社的各位可還有不明之處?”
喬景云沒想到這人如此不依不饒,怒道:“幽兄……”
“有一點。”齊鳶突然出聲。
喬景云頓住,扭頭看向齊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