鉤深致遠而致其博者,無一理之不窮,則已罄吾知之所能矣;
克己反躬而歸之約者,無一事之不盡,則已殫吾力之所至矣。
于是向之所謂高者,始得以見其大原,如有象焉,卓然而立乎吾前也;
向之所謂妙者,乃得以識其定體,若有形焉,卓然在乎吾目也。
當斯時也,于斯境也,將勇往以從之,則幾非在我,愈親而愈莫能即,又何所施其功乎?
將畢力以赴之,則化不可為,愈近而愈莫能達,又何所用其力乎?
……
”
一口氣讀到這里,排比愈強,聲音愈高,而文章層次愈深。四周之人無不屏息凝神,只覺聲聲入耳,鏗鏘有力。
錢知府只覺口齒生津,如癡如醉,一氣念到繳結之前,情不自禁道:“絕妙!絕妙!”
如此好文,氣勢流利,頗有法度,當真讓人暢快淋漓!
遂又連嘆幾聲,長舒一口氣,滿面紅光地抬頭,想要與人共賞。看到案前的齊鳶時他還愣了一下,似乎不明白齊鳶怎麼在這里。等緩過神,完全醒過神后,錢知府才突然意識到手里的試卷正是齊鳶的。
現在是府試考場!
齊鳶看他瞪著自己,也不知道是什麼意思,干脆又沖他行了一禮。
錢知府登時如遭雷劈,瞪圓了眼睛,一口氣生生憋在了胸膛里,不上不下。
而此時的兩縣教諭已經拊掌大贊起來,就連最后站著的小書吏都佩服地看向齊鳶,對身旁的人小聲道:“真乃絕才!此墨卷順題成文,每股都照應前后文字,一股一層,層層深入,先不說別的,單這行文結構,絕對是八股典范了。”
小書吏每年府試都會在這,因此聽過不少案首的文章,之前他都要聽教官分析,才能知道為何這人的好于那個人的,那個人的為什麼又強過另一個人。
唯獨這次,不用任何人提醒點撥,憑他粗淺的見識便能分出優劣。
實在是差距太大了!
甘泉縣的教諭聽到小書吏的點評,不由在心里暗暗贊嘆。齊鳶此文結構嚴謹,鋪陳華麗,然而行文卻是極平正,極的確,無一字不切題意,首末相涵,極有法度!
別說他們縣,便是揚州府,幾十年都未曾出過如此驚艷之人!
這人若是自己縣里的學生多好!甘泉縣教諭越想越覺得心痛,眼神熾熱地看著齊鳶,又羨慕地看了看何教諭。果然,何教諭藏不住心思,臉上早就樂開花了。
唯獨錢知府神色復雜,臉色要紅不紅要青不青,只咬緊了后牙槽,一時暗惱自己剛剛忘形失態,一時又忍不住想,為何這人偏偏是齊家的小兒子?為什麼!
他只要不是齊家的人,自己是一定會傾盡全力幫他,一門心思為他籌劃鋪路的。
齊鳶之才,遠在自己之上啊!
若是這人能做自己門生……
這個念頭一冒出來,錢知府自己便先否決了。然而內心深處,卻忍不住有一絲隱秘的幻想——若這人能做自己門生,那他將來為官做宰,飛黃騰達的時候,自己的地位豈不是也會水漲船高?
到時候,自己何須去低頭哈腰地奉承別人?恐怕沖著齊鳶做事的名號,便又無數人要來巴結自己呢!
繳結的最后一段就在眼前,兩縣教諭和教官書吏們都眼巴巴地等著錢知府繼續念完,好聽一聽齊鳶如何結尾。然而錢弼卻心緒煩亂,再也看不下去,只將齊鳶的試卷放在了案上。
“這篇首題做得很好。”錢知府沉吟半晌,隨后按了按眉頭,對齊鳶道:“但你素來少循矩度,本府以一對考你。”說完后輕咳一聲,道:“賭錢、吃酒、養小娘,三者備矣。”
小紈绔賭錢吃酒是常事,養小娘卻是猜測,只因他們這群膏粱子弟經常包花船四處游玩。
當然,錢弼并不覺得自己冤枉了齊鳶,畢竟張如緒還娶了個清倌回去呢。
齊鳶聽到養小娘也是一愣,心里哭笑不得,也懶得解釋,只拱拱手,應聲答道:“齊家、治國、平天下,一以貫之。”
錢弼本也沒指望作對子能難住齊鳶,看他立刻對出,內心又嘆了口氣,擺擺手:“你先過去等著吧。”
現在時辰還太早,龍門不會打開。齊鳶在長凳上坐著等,又左右瞎看。謝蘭庭也不知道去哪兒了,剛剛沒有在大堂上,可是龍門未開,應當也沒出去。
除非他翻墻。
心里瞎猜了一會兒,思緒一轉,又飄到了何進的文社上。
考前,遲雪莊曾透露,因何進賃了一處草堂為眾人聚集的會所,名曰“蘭溪草堂”,因此文社也名為“蘭溪文社”。而幫何進組建文社的人中,有一位是告病回家的國子監生。
這人幫何進組建文社卻不加入,聽何進的意思,這人在國子監里也要參加一個新社,而那個社團將全由國子監中的貢生組成。
那些人可是各地方精挑洗選出選,送入京城的一方之才!
這些貢生若組成一團,假以時日,其影響力必將遠超望社。
師兄們還在為了進入望社集會而努力,誰能想到千里之外的京城中,已經有另一股勢力悄然崛起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