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知道這個人的,朝廷內衛的指揮史,太監蔡賢的干兒子謝蘭庭。
雖然褚先生每每提到這人時,都只是搖頭嘆息,一句難聽的話都沒說過,顯然對他另眼相看,但何教諭還是對謝蘭庭就是喜歡不起來。明明一個武官,偏偏干涉別人的府試,更讓人上火的是,錢知府竟對他言聽計從,百般討好。
明明前幾個縣考試的時候,一切都是按照往年流程,并沒有蓋戳這回事。這人一來,卻非說江都縣和甘泉縣的考題太簡單,若不嚴格要求,恐怕其他各縣考生不服,以為錢知府徇私。
考題已經公布,總不能臨時更改,因此錢知府在他的暗示下,想出了蓋戳的辦法。
此時負責蓋戳的書吏回來,往上一報,兩千多名生童中,寫完起講的竟然只有一百多人。
何教諭暗自懊惱,認為這樣臨時起意會影響考生的心態。他忍不住瞥眼去看,卻見錢知府面露喜色,忙不地地與謝蘭庭耳語。
“還是大人聰明,這樣一來,下官只要從蓋過戳的生童中,取那些文章通順的便可了。這府試年年考,上萬考生的卷子都要一一過目,著實累眼啊!”錢知府嘿嘿笑著,又壓低聲,“大人,老師可看到學生送的東西了?”
謝蘭庭半闔眼,百無聊賴地打了個哈欠:“不知道。怎麼,那麼點破東西你還舍不得了?”
“不不不,下官不敢。那是下官孝敬老師的。”錢知府連忙擺手,想要解釋,但堂中還有其他人在場,說話不太方便,便將剩下的話暫時忍下,想了想,改口問,“大人可還記得江都縣齊鳶?”
“當然有印象,”謝蘭庭微微睜開眼,冷嗤一聲:“自作聰明,不知好歹的紈绔之徒。
”
他說完一頓,狐疑地看向錢知府:“怎麼了?”
錢知府見他神色漠然,似乎還有一點隱藏不住的厭惡情緒,心里不由松了口氣。
他要對付齊家,就注定不能讓齊鳶過府試。但之前他曾親眼看到這謝蘭庭與齊鳶并肩而行,后來又聽手下說謝蘭庭救過齊鳶,因此心里十分擔憂謝蘭庭被齊鳶所迷惑。
如果真那樣的話,那他就不敢動齊鳶了。要知道謝蘭庭對蔡相來說親如骨肉,自己不過是一個外人,可不想惹惱了他。
當然,齊家的東西關系重大,不管是齊家的情況還是謝蘭庭與齊鳶的關系,他都得告知老師,聽老師安排。
現在謝蘭庭矢口否認,錢知府當然大松一口氣。
怪不得這人組建文社選中的是何進,而不是縣試案首齊鳶。看來自己之前想多了。
日頭一點點升高,辰時鐘響起的時候,謝蘭庭實在待著無聊,便跟錢知府說了一聲,進考棚巡場去了。
錢知府當然不會攔他,甚至讓胥吏跟著聽使喚。何教諭見他離開,內心暗喜,卻忘了謝蘭庭那張禍國妖民的臉,于是沒過多會兒,何教諭就聽某一方向的考棚傳來了監考胥吏的呵斥聲:“都瞎看什麼!誰若顧盼、移席、喧呼、吟哦,立即扣考!”
何教諭:“……”
此時,齊鳶已經寫完了第二篇的草稿。聽到外面的考棚先后傳來喝令聲時,他倒沒往心里去。
畢竟科場舞弊之風屢禁不止,兩三千名考生中肯定有挾帶作弊的,請人捉刀的,設法偷天換日改試卷的……什麼人都有。而他一旦進入思索的狀態,便很難被外界影響。
因此當這處考棚有人發出輕呼以及倒吸氣的聲音時,齊鳶也渾然不覺,只徑自滴水磨墨,往第二張答卷上謄寫文章。
第二題的原文是“湯之《盤銘》曰:‘茍日新,日日新,又日新。’”。
湯之盤,指的是湯王沐浴的盆。湯在盆上刻字以自警。“茍日新”是說,每天沐浴,果然能夠洗掉自己的污濁,亦是指果然能夠每天去除自己的毛病舊習。
湯以以沐浴其身來比洗濯其心,因此這一句其實是在說,每天都要自省,去除自己的毛病和舊習,而且每天都自新,天天都反省檢點,不可稍有間斷。
而下一句,便是儀征縣的生童們首題的下半句“《康誥》曰:作新民”。
齊鳶草稿已經寫完,此時凝神提筆,寫下破題。
等他一口氣寫完幾句,再去蘸墨的時候,就聽身旁有人嘖了一聲,輕聲念道:“傳者以新民望天下,而稽古以示其極焉。蓋君子將偕民于至善,而可茍焉以為新乎?”
第53章 真乃絕才
頭頂的聲音十分熟悉, 齊鳶被嚇了一跳,抬頭一看, 果然是神出鬼沒的謝蘭庭。這人不知道什麼時候來到了考場, 一身華錦如霞映流云,簡直是招搖過市。
再看四周,果然有應試生童忍不住朝這邊張望, 估計是愛美之心人皆有之, 即便不好男色的考生們,見考場里突然來了這麼一位華服貴氣的公子哥兒, 也忍不住要多瞧一下洗洗眼了。
考場規矩嚴, 齊鳶不敢出聲說話, 心里又嫌棄謝蘭庭念自己的試卷, 瞥了他一眼仍低頭繼續作答。
謝蘭庭又輕笑一聲:“這字倒是順眼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