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生在夢中苦讀了數年,這才將四書倒背如流。就連時文制藝,學生做了也不下百篇了。只不過夢中數年,不過人間一日。”齊鳶說到這停下來,閉上眼回想道,“學生甚至在夢里看到了幾本古籍。其中一本繪有弓箭刀槍、也有弩機,飛梯,望樓車等物,只是那書文字很少,圖畫又多,且十分寫實無趣,學生記下來的不多。”
謝蘭庭原本只是虛虛闔眼,聽到兵器繪制時倏然一驚:“你都記得多少?可能畫出幾個?”
齊鳶點頭,隨后又左右環顧了一圈,示意謝蘭庭船上沒有燈,也沒有筆墨紙硯。
謝蘭庭卻干脆坐起,將手伸了過來。
他這人皮相極好,手腳也比別人的好看。齊鳶愣了會兒,才伸手在他手心細細描畫著。
刀劍大同小異,不如復雜些的兵器能取信于人。但復雜的畫起來線條太多,常人恐怕又猜不出來。
齊鳶遲疑著抬手,他的指尖落在謝蘭庭的手上時,后者的手指微微蜷縮了一下。齊鳶抬頭,就見謝蘭庭閉上了眼睛,片刻后低聲道:“將軍弩。”
齊鳶的指尖輕輕一頓,心里吃驚不小。
他的確看過一本詳細記錄兵器陣法的武備孤本,然而那本書早被焚毀了,這世上見過那書的人應當不多。謝蘭庭怎麼會這麼熟悉?還是他熟悉的是將軍弩的實物?
齊鳶心念一動,用指腹在謝蘭庭的手心輕輕劃出一段,果然,指腹下能觸到一層硬繭,顯然是常年握兵器的手。
謝蘭庭沒料到他的舉動,被燙到般突然縮手,狐疑地看向齊鳶。
齊鳶面不改色道:“還有一個造型怪異的車子,說是所擊無所不催,入地七尺。”
“虎蹲炮?”謝蘭庭伸手過來示意齊鳶補充完整,又輕輕蹙眉道:“你用指甲畫就行,線條清楚。”
齊鳶應是,這次老老實實用指尖將那炮車的樣子畫了出來。
“學生只記得這種炮車不用人力拽發,比虎蹲炮要輕省。”齊鳶道,“至于原理就不懂了。”
“因為炮梢上有石鎖……”謝蘭庭沉吟起來,收回手,又看向齊鳶,“你果真是夢中所見?”
齊鳶肅然一拜:“回大人,學生所言句句屬實。想來自古以來,有見黃輿結孕者,有夢寐預占者,也有一語成讖口出必應者,想來事由前定,非人力能改,人心所知,一切都是造化而已。”
“好一個事由前定。”謝蘭庭負手而立,淡淡掃了齊鳶一眼。
齊鳶也隨即站起作揖:“學生不敢有絲毫隱瞞。請大人明鑒。”
他知道謝蘭庭肯定不會全信的,但在可以求證的事情上,他都說了實話,而謝蘭庭也未必是真的執著搞清事情的真相。一個揚州城的小小紈绔,即便考了縣試案首,也不值得一個指揮史如此重視。
夜色愈濃,明月西落,遠處的如意船上燈盞漸滅,周圍亦寂靜無聲。
小艇四周都是黑沉沉的河水,齊鳶微微低了頭,耐心等著。也不知道過了多久,終于聽到謝蘭庭輕輕笑了一下。
“如今你既然決意科舉做官,又有這番奇遇相助。怕是要前途無量了。我非科舉入仕,你以后在我面前不必以學生自稱。”謝蘭庭挑眉看他,“你可有字?”
齊鳶臉上掠過一絲驚訝:“學……晚輩字伯修。
”
“齊伯修。”謝蘭庭點點頭,重新拿起竹蒿,往河中一點。
齊鳶見小艇方向是回如意船那邊,怔了怔:“謝大人,不是說好了去看婉君姑娘的嗎?”
“你以為婉君姑娘會在子時見人嗎?”謝蘭庭看他一眼,“她這兩天住在玲瓏山館,你可以去山上拜訪她。山館的侍衛會放你進去的。”
齊鳶恍然大悟,心里也輕快起來,又暗想著這倆人看起來關系親密,自己托婉君打聽消息的時候一定要謹慎一些,不能讓她知道自己真正想聽得是什麼消息。
忠遠伯府……叛國投敵……隨便哪個詞指向都太明顯了。
齊鳶微微蹙眉,直到跟孫大奎回到齊府都在琢磨,到底讓婉君姑娘打聽什麼呢?如今眼見著就是三月份了……他輾轉反側,將睡將醒間突然一個激靈,想了起來。
——自己如果沒出事,三月三日應該要進國子監了!
國子監里那麼多人,自己如果遲遲不出現,一定會被議論吧……兒子遇害,父親失蹤,忠遠伯府現在也一定在風口浪尖上,傳言應當不會少。
齊鳶幽幽嘆了口氣,又一想,尋常信件從京城到揚州要用好久,自己干脆找兩只好鴿子讓婉君姑娘帶上,這樣有什麼事情傳書回來就行。
不過重生回來這麼久,自己終于要親耳聽到自己的死訊了嗎。
第36章 初見婉君
婉君姑娘還有兩日便要啟程, 齊鳶雖然著急,但也不敢魯莽行事, 第二天先寫了一封帖子, 著人送去了玲瓏山館。
他自己則去找了遲雪莊。一來昨晚雖事出有因,但將一幫小伙伴扔下,齊鳶仍覺心里有愧。
二來齊家的人如今被嚴防死守, 他不得不先考慮條后路, 萬一自己考取生員之前錢知府便對齊家發難,自己總不能干瞪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