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位仁兄怕是要越學越遠,難以中舉了。”謝蘭庭說完一頓,這次轉過臉看他,“你竟然喜歡古文?”
齊鳶道:“何必拘泥古文或時文?做文章是闡發議論,終究是研究治國之道,只要是御寒之衣,治病之藥,那都是可用的。花費功夫在這些駢四儷六的細枝末節上有什麼用?”
“會試之前,有沒有用考官說了算。會試之后,有沒有用才能你說了算。”謝蘭庭搖頭,輕輕一嗤,“再有滿腹才華,若是因繩墨困在仕途之外,不就是枉費苦心嗎?馬不受役,終非良駒。”
齊鳶知道謝蘭庭說的有道理,也正是他們這些考生應當注意的。然而謝蘭庭到底是個三品大員,同樣的話由他說出來就不對了。
這下越聽越不滿,忍不住反問:“滿腹才華之人因繩墨被困在仕途之外,這難得不是考官的問題,難道不是朝廷取仕本末顛倒?馬不受役,也不一定不是良駒,而是伯樂少有吧!”
倆人你來我往,針鋒相對,謝蘭庭正要反駁回去,突然一愣,蹙眉看著他。
“怎麼了?”齊鳶看他神色奇怪,忍不住問。
謝蘭庭不語,只往前走了一步,突然抬手捏住了齊鳶的下巴,將他的臉強行抬起來,朝燈光這轉了轉。
齊鳶沒有任何防備,被光線刺的下意識瞇眼,心中頓時大怒,隨后又是一驚——自己剛剛說的話是哪里不妥了嗎?他生生克制住自己的沖動,只被迫抬著臉與謝蘭庭對視。
錢福見狀,忙跪下連連求饒:“謝大人大人有大量,我們少爺剛剛是無心的……”邊求饒邊納悶,怎麼就惹這位大人不高興了?剛剛不還是好好的?
謝蘭庭對錢福的求饒充耳不聞,只蹙眉盯著齊鳶的眼睛,觀其神色。齊鳶一閃而逝的惱怒和不安都落在了他的眼底,只是那些情緒太快,一閃過后便歸于平靜。而此時,齊鳶便微微抬著下巴,沉靜地跟他對視。
這不該是一個紈绔的眼神。
剛剛的那番話,也絕不是一個只知道吃喝玩樂的草包能說出來的。
謝蘭庭手下微微用力,居高臨下地看著他,“你是誰?”
齊鳶的臉上掠過一絲不耐煩,輕笑道:“怎麼,謝大人也被學生的案首嚇壞了嗎?”
謝蘭庭見他垂眸避開了自己的視線,顯然戒備心極強,只得輕哼一聲松開了手:“區區一個縣試案首,還不值得謝某放眼里。”
他說完眉頭緊鎖,仍是上上下下地打量著齊鳶。
“你的案首的確令人質疑,明天縣學少不得要一番自證了。”謝蘭庭道,“你打算如何說服別人?”
“謝大人,你應當知道我姓齊名鳶吧?”齊鳶想了想耐心解釋道,“鳶,是一種鳥。”
謝蘭庭目露懷疑:“那又如何?”
“那大人應當聽說過,此鳥雖無飛,飛必沖天;雖無鳴,鳴必驚人。”齊鳶道,“古有齊威王好為淫樂宴飲,沉湎不治,他尚能震懾諸侯,威行三十六年。我齊鳶不過是愛玩鬧一些,年紀輕輕讀個書,如何不能得案首?”
謝蘭庭:“……”
齊鳶見他一時無言以對,不敢多留,趁機道,“大人,天色已晚,學生先回家了。”
這次說完仍舊拔腿就走。
謝蘭庭一直目送他走遠,這才搖了搖頭,暗忖自己是不是想多了。
他帶著手下往玲瓏山去,又問婉君姑娘的住處可安排好了。
那心腹笑道:“都安排妥了,婉君姑娘入京后便暫居晚煙樓。聽說楚王和趙卿云已經動身去了,差不多端午能到,婉君姑娘正好趕在他們前面。趙卿云與婉君姑娘幾年未見,定是要小聚一番的。”
謝蘭庭暗暗點頭。
心腹想了想,又遲疑起來:“還有一事……忠遠伯府的祁神童似乎沒死,我來之前,在酒樓看到了他跟幾個秀才拼酒。””
“什麼時候的事情?”謝蘭庭腳步頓住,難以置信道,“他竟然沒死?”
“應當是他。”手下道,“屬下也沒來得及確認,屬下當時路過酒樓買了點干糧,聽到他們這樣稱呼了幾句。謝大人,要屬下再確認嗎?”
謝蘭庭難掩驚詫,半天后點了點頭:“再探!”
第29章 案首之作
翌日一早, 齊鳶吃過早飯,便按昨天衙役囑咐的早早到了縣學。
縣學與縣文廟左右相鄰, 地方不算大, 前面立著牌樓,上寫“儒林”二字。進去儀門之后便是縣學正堂。
正堂兩側的廂房是教室,此時生員們在里面讀書, 聲音洋洋盈耳, 進學的儒童們則都聚在院子里,包括往年考中但沒取得童生資格的, 烏泱泱擠滿了院子, 正三五成群地聊天。
齊鳶剛從儀門轉進來, 有人看見他便是一愣, 趕緊碰了碰同伴, 隨后其他人也緊跟著回頭打量,漸漸地,眾人的目光都落在了齊鳶身上, 院子里一時安靜下來。
齊鳶面不改色地往里走,人群在他靠近時便不自覺地退開一點, 給他讓出一條路。
雖然知道里面質疑的人占了大多數,但對齊鳶來說,這場景卻跟當年在順天府得案首時沒什麼不同。
他自顧自地走到中間,抬頭看一眼正中的匾額,正要生出兩分感慨, 就聽身后有人驚喜地喊:“齊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