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人要是一直等不到毛筆,那這次可就白來了。
一旁又有幾個生童陸續交卷,斷筆的考生滿懷希冀地望著他們,然而眼看著過去的人一個接一個,竟都沒一個理他,愿意將用完的筆借給他。
齊鳶愣了下,看看那個考生,又看了看自己考籃里多余的兩支。在胥吏轉身的時候,瞅準空子將自己的留青竹雕的貂毫筆從桌下一丟,眼看著那支金貴的毛筆骨碌碌滾了過去。
倒霉的考生正低頭哭著,就見地上滾來一支新筆,他將信將疑地低頭撿起來,拿手里一看不由驚了。貂毫筆!下意識回頭,后面眾人卻都在低頭答題。胥吏正好看到他轉身,立刻嚴肅地敲了敲他的桌面。
這考生如墜云里霧里,一摸筆尖竟是新的,恍惚以為天降奇遇,神仙顯靈,激動之下頭腦中靈光一現,倒像是打通了任督二脈,對前面的一題來了思路。
齊鳶倒是不知道那考生因禍得福,他丟完之后便不再管,只抬筆寫自己的第二篇,四百多字一揮而就。寫完之后收拾一下東西,也揭去浮簽去交卷。
大堂上,洪知縣正跟桂提學大贊何進之“孝”。當今圣上以孝治天下,何進守孝六年,足以得提學官嘉獎了。畢竟提學官的職責之中,也包括表彰孝子節婦等涉及綱常禮教的事務。
等看到桂提學面露贊賞之意,洪知縣又低聲問:“老大人,何進的文章如何?”
“必定是取中的。如此精巧嚴謹之作,周密老成,筆力強勁,實屬罕見。令人難以置信只是一個小小生童所做。
”
桂提學連連贊道,“這兩份答卷與鄉試墨卷相比也毫不遜色。何生前途無量啊!”
生員們都需要定期參加考試保持住功名,制藝被評為一等的便是廩生,孫輅他們便是。整個揚州府,廩生加起來也不過四十來人。若制藝被評為三等,那就沒有資格參加鄉試了。
桂提學的這話幾乎是認同了何進完全可以過道試,這下不僅洪知縣和何進高興,過來交卷的另幾個人也十分與有榮焉,羨慕地看著何進。
洪知縣笑呵呵道:“何進,你這下放心了吧,案首定是你的。”
話音才落,一旁的何教諭忙不迭道:“洪大人只是說大概,大概。”
他還是頭一次阻止知縣大人發話,多少有些心虛,但褚若貞昨晚千叮嚀萬囑咐的,讓他看著洪知縣,千萬不能在看齊鳶的卷子之前就放言何進是案首。
那意思,顯然是覺得齊鳶的答卷會更勝一籌,因此擔心萬一洪知縣放了大話取何進,事后為了臉面不肯更改似的。
旁人也就算了,可那是齊鳶啊……何教諭哭笑不得,只得轉著眼珠子,對洪知縣瞎扯:“大人,卷子還沒看完呢,現在如此篤定恐怕不妥。萬一有人懷疑是你包庇何進,那何進豈不是冤枉?”
說完看了眼桂提學那邊。洪知縣也意識道自己要矜持一點,免得太張揚了讓人以為他徇私。
但能遇到此才太令他愉悅了,簡直難以自抑啊,洪知縣心里想著,但還是依言點了點頭,“何進,你這次縣試是必取中的,回去等好消息吧,馬上要放頭牌了。
”
好歹不提案首倆字了。
未時過后,縣試的龍門會被打開,鳴炮開門,名曰放頭牌。一般最先出去的儒童都是本縣優秀生童,可惜往年都被齊鳶攪合了,今年放頭牌,終于可以讓何進風風光光出去,也給江都縣長長臉了。
洪知縣心里琢磨著,這才想起齊鳶,抬頭再看,差點被嚇得跳起來。
齊鳶正跟在倆生童身后,慢吞吞地等著交卷呢!竟然還是要搶第一個出去嗎?
洪知縣發愣的功夫,齊鳶已經輪到前面,也一本正經地將試卷放到了桌子上。
洪知縣早就對他沒什麼指望了,往紙上一看,竟然滿紙大字,先是驚訝地一愣。等看清上面個個要撐破格子的圓潤大字后,又忍不住氣不打一出來。
桂提學卻是始終在等著齊鳶的,因此他雖然夸贊何進,卻絕不肯說何進是案首的話,只因齊鳶的卷子還沒拿上來。
現在齊鳶過來交卷,桂提學終于松了口氣,搓了搓手笑道:“你好歹過來了,快,快拿過來給我看看!”
口氣熟稔,便連態度都跟之前截然不同。
洪知縣經過玲瓏山館,多少有些心里準備,何進等其他人卻完全震驚在那,不明白為何桂提學看起來認識齊鳶的樣子,且看著很熟?
他們幾個面面相覷,想要留下來看看卻是不能的,交完卷子就要去一旁等著了。幸好何教諭能在一旁看,見洪知縣已經將卷子遞過來,也忍不住伸頭伸腦,偷偷看了幾句。
桂提學仍是先看的“生財有道”一文。入目只見一片團團字,初時只覺得大,然而再看卻十分圓潤可愛,亦不缺勻稱工整,更難得是這樣看著毫無筋骨的字反而有種出塵韻質。
桂提學越看越舒服,笑著點頭道:“這字不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