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蘭庭微微皺眉,干脆放下了筷子,只單手捏著酒杯。
齊鳶約摸著差不多了,才故作驚訝道:“謝大人,可是這菜肴不合口味?”
謝蘭庭睨他一眼,輕啜了一口甜酒。
齊鳶想了想,又問:“或者是這同席之人不甚討喜?”
“討喜沒有。討厭倒是有幾分。”謝蘭庭不再拐彎抹角,慢條斯理道,“我看齊公子倒是心情很好,胃口也很不錯。”
“剛剛沒有挨打,學生自然內心僥幸,喜不自勝。”齊鳶笑道,“不過學生行止粗鄙慣了,污了大人的眼……要不然,學生仍去末席坐著,大人看如何?”
謝蘭庭往下首看了眼。孫輅正看向這邊,桌上的菜也沒怎麼動。
他收回視線,又看看齊鳶,答應的話在嘴巴轉了轉,又咽回去了。
“不必。”謝蘭庭轉過臉,突然道,“你既然知道我是故意為難你,那你可知我剛剛為什麼沒有再出一題?”
齊鳶夾菜的手輕輕一頓,抬眼看向謝蘭庭。
他的確不知道。
他只能看出謝蘭庭對自己十分排斥,而原因大概跟自己之前的紈绔名聲有關。所以正常來說,剛剛錢知府故意刁難自己,這人應該順水推舟才對。
但他沒有。
齊鳶在心里分析出幾種可能,卻都不確定,心里不由也納悶起來:“為什麼?”
“因為……”謝蘭庭動了動嘴唇。
齊鳶微微瞪大眼,前傾身子,凝神細聽。然而就在他認真等了半晌后,姓謝的卻慢悠悠轉著酒杯喝了兩口,不說話了。
齊鳶:“……”
謝蘭庭毫不掩飾地露出個惡劣的微笑。
下首的眾人已經漸漸停了竹筷,輕聲聊起了詩詞制藝。
玲瓏山館有個傳統,每次宴會上表現優異者,可以在山上留宿一宿,遍覽山館藏書。
因此大家吃到半分飽時,都會略停一停,以免飽食之后思路瘀滯。
張御史不知道上席倆人的暗流涌動,此時看時候差不多了,又見謝蘭庭唇角含笑跟齊鳶對視,還當倆人合緣,不由稍稍朝這邊傾了下身子,示意謝蘭庭離席,他有話要說。
直到倆人走到會星樓一角,張御史才突然道:“蘭庭,看來你與齊鳶很有緣吶!”
謝蘭庭嘴角的笑意隨即凝住,皺眉地看向張御史:“此話是何意?”
張御史道:“你不是一直遺憾,自己跟順天府的小神童祁垣屢次錯開,無緣得見嗎?依我看,揚州的齊鳶也是個俊杰之才。你說這倆人名字聽著一樣,人才也都是一等的,說不定你一直該找的是這位呢……”
謝蘭庭愣住,半天后才道:“你這就醉了?這倆人雖然聽著名字一樣,但明明天差地別,哪來的可比性?”
“不是我醉了,是你糊涂了。”張御史卻嘆了口氣,往場中看了一眼,道:“即便這個齊鳶才分不行,那自然有其他行的。今晚的孫輅我看就不錯。剛剛錢知府還說韓秀才也是順天府的案首,只是比小神童晚了兩年而已。論詩書制藝并不在小神童之下。一會兒我令他們戲做幾篇,再猜幾個燈謎,你看看大家表現如何,就知道所謂的小神童有幾分本事了……”
他說到這又看謝蘭庭臉色,慢慢勸道:“你若只是惜才,天下有才人多的是。今晚說不定就有遠勝神童才子的,你又何必非要管那忠遠伯的謀逆案?更何況你義父連追幾封信,已經給錢知府下了死命令,讓他務必將你攔在揚州。
揚州向來是風流地,珠翠填咽,邈若仙境。你在這里逍遙兩日也不錯。”
他說完輕輕嘆氣,既羨慕又遺憾道,“總之,我明日一早離揚,這次恐怕不能與你同行了……”
謝蘭庭輕輕頷首,隨后也看向場中:“其實我查案,并非是為了那位小才子。”
他說完沉默半晌,最后自嘲一笑,“你應該還不知道,按這個時間看,那位小才子……多半已經死了。”
作者有話要說:
[1]河圖出洛,明月在天——這個對聯是個典故,有位文人辭官回鄉后住在揚州彩衣巷,當時的鄰居自封“彌子瑕一流人物”,所以他就寫了這個對子,十分戲謔
[2]罵人“王八無恥”的對聯是蒲松齡寫的。本文架空,就不講究朝代了
第16章 送友人詩
饒是張御史半醉微醺,此時聽這話也不由一個激靈,徹底清醒過來。
“這是何意?”
人若出了事,死了就死了,沒死就沒死,怎麼會“多半已經死了”。
若是重病命危……他也沒聽說過那位小才子得病啊?
謝蘭庭眉心輕輕蹙起:“我也是才得的信,祁公子今年解了足禁后隨伯夫人離京,在運河上落了水,約莫是不行了。春日天寒,尋常人經這一遭恐怕都受不住,更何況他一個文弱書生?”
張御史“啊”了一聲,面色惋惜無比。
“太傅對這位小才子可是寄予厚望。”張御史欲言又止,幽幽嘆氣道,“祁家祖上雖是小小侍衛,但畢竟是有從龍之功的,又被封為了外姓伯。這些年他家若只安穩度日也就罷了,偏偏出個小才子,又偏遇著那樣的人……如今父子兩個,竟是要生死相隔了嗎……”
“人禍難躲。
”謝蘭庭點點頭,目光不由投向場中:“其實我對這位小才子沒什麼執念,不過是當年有過一面之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