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堂里還有三十多個儒童,跟代課的蒙師齊刷刷注視著齊鳶。
齊鳶又無奈又好笑,等被這幾個人放下來,忙轉身朝蒙師行禮道歉。
那蒙師面皮白嫩,戴著方巾襕衫,看他恭恭敬敬朝自己作揖反而笑了,將齊鳶叫到跟前問:“你這小身板好起來就好,以后還得慢慢養著,倒也不必著急來上課。”
看樣倒是很喜歡他。
齊鳶苦笑道:“原也不是來上課的,褚先生退了學生的束脩,我爹氣得不行,攆我來給先生道歉。”
年輕蒙師這才想起褚若貞提過這事。他是很喜歡齊鳶的,齊鳶雖然驕橫了一點,但長得可愛,心地也善良,平日里看到老弱窮苦的人總會隨手丟銀子給人家。褚若貞這次大怒,非逼著齊鳶退學,既然這樣,不如讓齊鳶去自己所在的河畔社學。
年輕蒙師點點頭,正要提起,就聽學堂里有人冷笑:“齊二,你都被攆出去了,怎麼還腆著臉回來,你不害臊嗎?”
眾人聞聲回頭去看。
遲雪莊已經冷了臉,擋在齊鳶前面道:“錢起宗,這學堂又不是你家開的,先生還沒說什麼,輪到你來插話?”
“就是!”王密也道,“齊二來找我們玩,你管得著嗎?”
“他已經被先生趕出去了!再來學堂就是擾亂老師授課,耽誤我們學業呢!”錢氣宗搖頭晃腦地拽了幾句,又與身邊幾人擠眉弄眼道,“再說,齊旺都說了,齊鳶已經是個死人了!誰知道眼前這個齊二是哪里來的野鬼?”
一語說完,便跟幾人一起嬉笑起來,吐舌頭翻白眼,做死人狀。
齊鳶冷眼看著,記住了錢起宗身邊聚集的幾人模樣,又見齊旺在其中漲紅著臉,躲躲閃閃地不敢看自己,心里冷笑了一聲。
齊家的人又不傻,這死而復生之事在什麼時候都容易招來非議,因此一直對外講的是齊鳶當初并沒有真死,只是胸膈瘀滯,氣息不通,看起來如同死人一樣。正好齊鳶醒過來時,氣息倒逆而行,身體虛弱,城東的醫生們上門診斷也是如此,因此這番話里外應和,外人看不出破綻。
齊旺倒好,也不知道從哪兒聽了一言半語,竟這麼迫不及待地宣揚了出去。
錢起宗是知府家小妾生的兒子。他身后的幾個狗腿子也都是官吏之子。
齊鳶這邊,遲雪莊的家里雖然經營布商,但叔父卻在京中做官。王密更不用說,王家是兩淮地帶的大鹽商之一,家里與官府人員往來密切,族中還有在吏部做官的親戚,王密的堂哥之前也已中了舉,正準備參加明年的會試。
所以這倆人一點兒不懼錢起宗,拍桌子便對罵起來。一個罵錢起宗“小娘養的”,另一個罵齊旺“吃著齊家的飯,去當錢家的狗”。
年輕蒙師知道這社學里的子弟非富即貴,過來也并非真得務學,只是沖著褚先生的名聲罷了,將來學業不成,或子承父業,或靠恩蒙陰,都各自有出路。因此見他們打成一團,只吆喝這個訓斥那個,并不敢責罰。
可是這些紈绔哪能聽他的。兩撥人初時動口舌,兩句不和就要抄家伙,齊鳶想要拉架,又怕自己人吃虧。這里面正吵吵嚷嚷,就聽外面有人大喊:“褚先生!您終于來了!”
齊鳶一愣,聽出是錢福故意報信,趕緊后撤,拉著遲雪莊等人退到了蒙師身后。
錢起宗正舉著胳膊追過來打王密,就聽外面有人怒喝一聲:“放肆!”
褚若貞有些駝背,五短身材,邁著大步朝這走。他身后遠遠跟了兩個人,一個年約四十,膚色微黑,高鼻闊口。另一人卻只二十歲上下,錦衣佩劍,模樣極好。
齊鳶暗中揣度這倆人身份,猶豫著要不要當著他們的面開口,就見那年輕人看了眼學堂里面,眼底掠過一層淺淡的厭惡之情,隨后竟背手轉身,自己踱步賞花去了。
褚若貞已經氣勢洶洶地走了進來,不由分說地怒斥道:“爾等劣童,不勤學詩理章句,不修習德行儀禮,如今竟然大鬧學堂,成何體統!來人,將所有鬧事之人押到明倫堂,杖責不貸!”
儒童們一聽要杖責自己,個個都變了臉色,有小年紀小的嚇哭起來,伏地求饒。
年輕蒙師也知杖責事大,萬一將這些人打出個好歹以后也麻煩,忙從中說情:“褚先生,不若改成打手吧?”
褚若貞卻是真動了氣,冷笑道:“幾棍子還打不死他們,來人!”
正要吩咐下去,就見年輕蒙師身后閃出一個玉雕似的俊秀少年,褚若貞微微瞇眼,火氣更盛了。
齊鳶笑嘻嘻走出來,朝褚若貞作了個揖,卻問:“先生,這事兒因我而起,你打他們,那打不打我?”
褚若貞怒道:“當然要打,要狠狠地打!”
齊鳶卻“咦”了一聲,露出為難的臉色:“可是我已經不是你的學生了。”
褚若貞:“……”
齊鳶:“那要不然先生再收了我罷,這樣可以名正言順的教訓我。”
“你來這作甚!”褚若貞被氣得駝背都要挺直了,冷眼看他。
齊鳶微微一笑,見他身后的那倆人都轉著賞花去了,這才拱手,肅然道:“學生來找先生討教兩個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