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來是哪個鄰居的孩子在齊家鋪子里做事。
崔大夫心下安定少許,連連沖姑娘擺手:“不敢不敢。”
倆人一路快行,進入小少爺的東廂房。
屋里一群身著綺羅的丫鬟們紛紛見禮。崔大夫只見這些姑娘個個長相柔美,屋內裝飾雖少,卻也是整套的黃花梨木家具。桌上放置一瓶一鏡,墻角立著一人高的錯金銀的竹節香爐,爐中香氣裊裊,室內如有春意。
丫鬟們紛紛退出去,銀霜走到床邊,將床簾挑起一角,扶著小少爺半坐起來。
崔大夫也在凳子上坐了,抬頭去看病人氣色。等看見齊鳶面貌,他不由意外地怔住——上回他只遠遠瞅見了小紈绔呼朋喚友而去的背影,倒是沒料到對方竟是個玉雕般的俊秀少年。
如今一看,齊鳶生的烏發白面,挺鼻薄唇,如破寒的玉蘭花般清凌凌的。此時雖病懨懨地倚著床,面色委頓疲弱,但仍難掩那股臨風皎皎的風流意蘊。
這等嬌憨可愛,又隱有艷色的少年,很難讓崔大夫將他與惡俗紈绔一詞聯系起來。
許是察覺到他的視線,床上的少年掀起眼皮,淡淡地看了他一眼。眼神中卻又是與面相截然不同的肅然銳意,令人驚艷之余又說不出的違和。
崔大夫定了定神,對這位小少爺行了禮,再細看對方面色,不由皺起了眉頭。
——
齊鳶一直等到崔大夫開完藥方,被丫鬟們帶去休息,這才暗暗松了一口氣。
崔良的后代果然不一般,如今醫途風氣不正,大部分醫士只切脈便隨方下藥,崔大夫卻是望聞問切一樣樣細細做了的。
詢問病情癥狀直切要點,給出的藥方也跟前幾個大夫的很是不同,估計這次能有些效果。
只有銀霜仍感到難以置信,拿著那方子欲言又止,半天后忍不住小聲問,“少爺,這大夫看得能準嗎?你當時狀況兇險,可是真真的九死一生,這幾日又晝夜難安的,怎麼可能只喝點這個就行?又是什麼梔子、香附的……”
左看右看,到底心里不踏實,又道,“今天早上老夫人遣人來看過三次了,說二老爺來信說已經從杭州請了位名醫,原是太醫院的,后來年老歸鄉,在杭州養病,平日里輕易不出山看診。二老爺花了重金,對方這才答應來看一趟,現在已經在路上了。少爺,雖然以前二老爺總跟老爺不對付,但這次估摸是真為你著急了的,要不咱等一等,再看看那名醫怎麼說?”
銀霜是這屋里的大丫鬟,一顆心都撲在齊鳶身上,拿著他又當主人又當弟弟。
齊鳶被她念叨地回神,隨后心下暗暗嘆了口氣。
他若真的是死而復生,喝這去火的湯當然不行。
可他心里清楚,自己并不是死而復生的——他壓根就不是原來的齊小紈绔。
幾日前,原來的齊鳶出門游玩,不知為何突然落水溺亡。尸身還是一位船家從河里撈出來的,那時候身子都脹了。后來縣衙的仵作也來驗過,證明齊鳶是被人拖下水,謀害致死的。
齊家上下悲戚一片,搭了靈棚壇場,請來高僧做法事。誰知道停靈到第三天時,靈床上的尸體突然悠悠轉醒,坐了起來。
小少爺死而復生,齊府闔家喜極而泣,卻不知道這還魂而來的并非原來的齊鳶,而是千里之外,原本在京城的小才子祁垣。
祁垣原是京城的小神童,十歲時便奪了順天府的院試案首,以神童之名進宮面圣。就連太傅都曾夸他是狀元之才。若無意外,他今年應當入國子監讀書,并參加今年鄉試的。
可誰想天降橫禍,幾天前,祁垣隨母親離京探親,在運河上意外落水身亡。再醒來時,魂魄已經另擇了肉身,穿到了這個揚州小紈绔的身上。
說來也巧,他們倆人名字相似,生辰八字也相同。只不過齊鳶是揚州富商之子,喜好玩樂,衣必貴食必精。
祁垣卻是忠遠伯之后,自幼苦讀,但因受祖母苛待,所以節衣縮食,行事也小心謹慎,沉默寡言。
那天在這個身體里醒來后,他花費了好一番力氣才明白發生了什麼。
好在他生性內斂,平日里只多看少說,暗暗留意齊府的情況,并沒有露出破綻。再加上他內心清楚,借尸還魂屬于邪祟之流,一旦讓人知道怕是會招來殺身之禍。所以,這幾日里也不停地告誡自己,以后世上便沒有祁才子了。
他現在是,也只能是揚州小紈绔齊鳶。
齊府為齊鳶遍請名醫,齊鳶也格外乖巧,一切謹遵醫囑你吃藥養病。但讓人揪心的是,這具肉身似乎跟他不甚相合,自他醒來后,只覺身體氣逆而行,夜不能寐。幾天下來,不僅沒有起色,反而感覺愈發虛弱,幾乎要死回去了。
現在,他每次多說兩句話,就會覺得胸痛憋悶,十分難受。
之所以請崔大夫,還是他忽然想起京中曾有位幾位名醫,其中一位叫崔良的醫術高明,十分傲氣,后因人排擠借病歸鄉,似乎就是回的揚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