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令弈此刻,卻是真拿不準自己的生死。
能親手殺了湛宇,于他而言,就不枉費重活這一世。
因此他就算死,也沒有什麼遺憾。
宮變的疑云在兩日后才開始消散。
太子府已經撤了白綢,但依然籠罩在陰沉低落之中。
湛宸清楚的知道,現在蕭令弈只有兩條路能走,要麼,死在宏淵帝的圣旨下,要麼,被驅逐出北微。
這兩條路的最終結果都是——他會徹底的失去蕭令弈。
他焦頭爛額地想,或許能有第三條路。
他總是貪心,想著兩全,想著能把蕭令弈名正言順的留在身邊。
在湛宇死之前,這件事他本可以做到。
他都想好了,只要湛宇謀逆的罪名坐實,那麼鴻儒閣的事也能推到他頭上,到時蕭令弈就安全了,甚至連東燁他都能庇護下來。
可這一切謀算,都被蕭令弈親手毀了。
他把湛宸給他想好的退路全部斬斷,湛宸清楚地知道自己留不住他了。
這時,樂竹進來,他跪在地上請求湛宸允許他進一趟宮。
湛宸問他要做什麼。
樂竹:“殿下有一樣信物埋在冷宮的樹下。”
湛宸帶著樂竹一道進了皇宮,再穿過許多宮道到了一處廢棄的宮殿前。
這處宮殿不大,中間有一道墻分出了東西兩處宮殿。
西殿湛宸很熟悉,貴妃曾在這里住過三年,樂竹穿過西殿和那面墻,來到了東殿的柚子樹下。
柚子樹長著綠油油的葉子,上面結著幾個青澀的果子。
樂竹走到樹下,開始挖土,似乎要挖出什麼東西來。
湛宸看著東殿,忽然問:“令弈在宮里時,住的是這里?”
這北宮里廢棄的宮殿又何止這一處?
他只知道蕭令弈住過冷宮,并不清楚具體哪一個冷宮,今日才知原來是這里,和當年母妃的住處只有一墻之隔。
東殿里收拾得很干凈,里面住著個老嬤嬤,聽到院子里的動靜顫顫巍巍地走出來,看到樂竹時一眼認出了他,摸摸他的頭,問他過得好不好。
樂竹想到蕭令弈如今的處境,哽咽了一下,繼續挖土。
老嬤嬤眼神犀利,一下就認出了湛宸來。
湛宸猜她從前侍候過蕭令弈,便問起當年的事,他想知道蕭令弈在宮里的三年是怎麼過的。
老嬤嬤坐在樹下道:“公子是個可憐孩子,當年被送進來時,瘦弱的像只可憐的小貓,后來宮里不知為何起了疫病,老奴不忍看他病死在異國他鄉,求了一位公公去宮外請了太醫來。”
湛宸看了一眼樂竹,老嬤嬤道,“樂竹是后面一年才送進宮陪公子的,他不知道這些事。”
“當年殿下的母妃貴妃娘娘就住在對面,貴妃那時也得了疫病,可張皇后那時在位,苛待娘娘,讓太醫來瞧了,卻不給藥,就想看貴妃病死在冷宮。”
湛宸臉色凝重,這件事他永生難忘,母妃病得最重的那一年,他被外放到外州,連皇宮都進不來。
“后來呢?”
老嬤嬤娓娓道來:“太醫身邊帶了個藥童,跟公子年齡一般大,長得也白凈,是個有心眼的,也不知他跟公子有什麼仇怨,背著老奴,偷偷把公子的藥倒了好幾回。”
“被老奴發現了后,他才有所收斂,那時貴妃也病倒了,他就偷偷把公子的藥拿去給了貴妃喝。
”
“公子因為沒有藥高燒數日不退,老奴發現的時候,他氣息都弱了,幸而救得及時,那時皇后獨大,太醫不敢真去接濟貴妃,所以留下的藥也只有一份,被那藥童拿去給了貴妃,公子就沒有藥了。”
“后來公子意識漸漸清醒,也知道藥童拿他的藥去救別人,他沒有說什麼,還縱著藥童這樣做。”
“老奴那時才知,他根本沒想活下來,他愿意把生機讓給另一個人。”
“那藥童借花獻佛一年多,貴妃的病終于好了,人人都稱贊那藥童善良,只有老奴清楚,他不過是不想讓那藥來救公子的命,他把藥拿給貴妃喝,老奴和太醫都不能說他有不對的地方。”
“后來殿下您也回宮了,貴妃復寵之后,那位藥童也跟著飛黃騰達了,現在他還在你身邊嗎?”
湛宸:“……”
原來當年救母妃的藥,不是虞白月拼死帶進宮里的,他只是借著藥童的身份之便,懷著害人的心,無意中做了這樣的好事,又恰巧這件好事落在了貴妃這樣的貴人身上,他真是運氣好。
母妃當年能從疫病中活下來,是蕭令弈主動讓出了生機。
湛宸心口隱隱作痛,他當年來冷宮接走虞白月時,蕭令弈還因為沒有藥被疫病折磨,哪怕他往東殿這里看一眼,哪怕他問一句這里住的是什麼人,他和蕭令弈之間,也插不進虞白月這個人。
一只蒼老的兔子跳到老嬤嬤腳邊,老嬤嬤將兔子抱起,放在懷里撫摸:“這只兔子活了十年了,公子當年把它養得很好。”
湛宸眼眶一酸,他跟年幼的令弈并非沒有交集。
他跪在西殿外求見母妃一面時,這只兔子曾跳到他身邊,往他懷里蹭。
后來再來西殿,湛宸便會帶些兔子喜歡的吃食喂給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