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知不覺睡了過去,再醒來時,已經躺在王府新房的大床上。
嘴里有一股清淡又陌生的藥味,他下意識警覺,身體緊繃起來,第一個念頭是有人在他睡著時給他灌了毒。這種事他不是沒經歷過,初來北微那兩年,他被養在冷僻的宮殿里,半夜迷迷糊糊間,有個老太監撬開他的牙關往他嘴里倒苦澀的藥汁,他掙扎時依然嗆了幾口入喉,火燒一般的劇痛席卷全身,險些死在那個夜里。
一個戰敗國送來的質子,沒有人會珍視,這些年他如同草芥,北微人人可以踐踏,但又怎麼都踩不死,倔強的狼狽的活在這個陌生的國度。直到湛宇出手照顧,情況才好轉起來,至少夜里能睡個安穩覺,如今他看清了湛宇的丑陋面目,只能更加小心翼翼,如履薄冰,戰戰兢兢。
直到從床上坐起身,察覺到四肢乏力的昏沉之感消失無蹤,視野清晰許多,比起被服毒,更像是……服了一劑藥到病除的良藥。
他疑惑之際,房門從外面打開,進來一位腰纏紅綢的女使,女使一身王府仆人的穿衣制式,恭敬地朝蕭令弈行了一禮:“質子殿下,前廳賓客多,王爺還要小半個時辰才會回房,王爺怕您餓,特意讓奴婢來送些糕點。”
女使雖然恭恭敬敬,卻并不稱蕭令弈為“王妃”。
皇城人盡皆知,淮王真心喜歡的只有虞白月,虞白月若活著,他就是淮王府唯一的王妃,虞白月死了,這王妃的位置也輪不到一個替代品來坐,更何況這個替代品還是個戰敗國獻上的質子呢?
今日這場婚事,沒有行過正式的成婚大禮,這也是皇帝的意思,他雖然下了旨意賜婚,卻又明令上下,不必把淮王府這樁婚事看得太重。
于是王府的婚禮雖辦得盛大,卻略過了最重要的幾處大禮。
皇室是這個態度,所有人也都下意識地看輕蕭令弈,只是王府的女使還知道顧著今日大婚的體面,禮數才給得周到。
蕭令弈心知肚明,也無意計較。
六個小丫鬟各自端了一盤點心放到桌上,一眼看過去,糕點精致,未見重樣。
女使送完糕點,便要退下,蕭令弈叫住她問:“方才可有其他人來過?”
女使道:“王爺曾讓太醫院的虞太醫為您開了一劑退熱生血的藥,您昏睡時,王爺親自喂您喝下的。”
蕭令弈:“……”
他摸了摸唇角,原來如此。
昏睡時被灌下的不是毒,是藥。
湛宸居然親自喂他喝藥——看來他確實是在愛屋及烏。
“侯府送親的隊伍里,可有一個叫樂竹的?”
樂竹自小跟在蕭令弈身邊,蕭令弈入北微為質后,身邊只有樂竹相伴。
他擔心樂竹被落在侯府,若真如此,樂竹的日子不會好過的。
那女使笑著道:“樂竹就在前廳幫忙呢,質子若擔心,奴婢現在就將樂竹叫來。”
那女使行事利落,一盞茶的功夫不到,就將樂竹送到了蕭令弈眼前。
蕭令弈看到樂竹活生生地站在自己眼前,使勁揉了揉眼睛,生怕看錯了眼。
前世樂竹因為頂撞湛宇被五馬分尸,蕭令弈最終看到的只有樂竹碎裂的身體,那一幕他永生難忘。
“殿下?你怎麼哭了?”只有樂竹始終記著蕭令弈的身份,堅持稱他為“殿下”,他聽說了侯府內院的事,憤憤不平道:“我今日要是在您身邊,絕不讓安齊英那樣欺負您!殿下,你受傷了嗎,你的病好些了嗎?”
蕭令弈揩去眼角的淚:“我沒事。”他抱住了樂竹,“能再見到你真好,可侯府怎麼會這麼輕易地放你來王府?”
蕭令弈沒有按照原計劃毀婚,侯府必定氣急敗壞,依照湛宇的行事風格,他一定會扣下樂竹來威脅蕭令弈。
樂竹道:“侯府的人臨時湊了一群人作為‘嫁妝’,要借著婚事一同進王府,本來這里頭也沒有我,安齊英昨晚就派人把我關在了柴房里,是淮王府那位大塊頭武將記得殿下身邊的心腹是我,特意要見我,侯府為了讓‘嫁妝’順利入府,這才放我走。”
“大塊頭武將”應當就是彪棋,彪棋是湛宸的身邊人,他做事都是湛宸授意的。
蕭令弈沒想到湛宸居然會替他顧著樂竹。
“殿下,你今日為何改了主意?”樂竹是知道蕭令弈原先的謀劃的——借服毒毀婚,再徹底擺脫淮王府。
“太子那邊知道嗎?”
蕭令弈正色道:“樂竹,你記住,以后不論發生什麼,都不要再相信湛宇,他不是什麼好東西。”
“殿下是覺得,湛宇連人都不是了?可他之前待殿下那樣好。”
“不過是有所圖謀罷了。”提到湛宇,蕭令弈語調都冷硬了起來:“他就是個畜生,若有機會,我一定會親手殺了他!”
樂竹一愣,會意道:“樂竹明白了,樂竹永遠跟殿下您同仇敵愾。”
蕭令弈拿起桌上的糕點給樂竹:“關在柴房一宿,怕是沒吃什麼東西,先拿糕點墊墊。”
樂竹看到這一桌糕點,饞得食指大動,卻生生克制著食欲:“殿下吃了嗎?”
他怕自己吃了,蕭令弈就沒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