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金眸里顯出一圈深色的咒文,金光順著手指的動作結成一個繁復的印記,光芒霸道蕩平開來,眼前的一切竟開始松動,天空像坍塌一樣往下墜著碎片,北冥裂開一道縫,腳下的島嶼震動,不斷升高拔出海面,又霍然從中間斷裂開。
地面晃動得島嶼上的沙石簌簌墜落,滾入看不見底的北冥,呼那策勉強穩住身形,他想要立刻運起妖力凌空,卻感覺自己半分妖力都使不出來,一時心下驚愕,只好動用起魂力,可魂力無形不能支撐起他的身子,電光石火間裂縫擴大,呼那策腳下一空同碎石一起往下墜。
耳畔一聲長鳴,呼那策只覺得雙肩一緊,被兩只利爪拖著遠離崩塌的島嶼騰于空中,他側眸,見一只赤紅的鳳凰拍打著翅膀,垂頭看著他。
“瀟?你怎麼在這里來了。”呼那策驚而出口。
慕容瀟將呼那策放置到背上,鳳凰的翎羽舒展開,在漆黑的北冥上空盤旋,如一串絢爛的花火,點亮天地間的陰沉。
“我帶你回去。”慕容瀟道。
“不可,我要現下先要去……”呼那策張開口,神色忽的怔愣住,最后幾個字竟忘了。
“回家吧,伯父和凌長老等你許久了,你還在怨他們嗎?”
“不,我,我沒有,”呼那策茫然撐起身子,他目光望向黑浪翻涌的水面,“我不怨父王,不怨師父,我來這里是為了……”
為了什麼?他嘴唇動了動,那幾個字在腦子里似乎呼之欲出,只是到嘴邊就像被下了禁制,說不出口,偏偏腦子也想不起來。
“策,跟我回去吧,”赤色鳳凰回過頭,輕聲道,“別讓伯父擔心,他想你。
”
“父王……”呼那策眸中掙扎之色漸漸抹平,他蹙起的眉頭松開,俯下身子,胳膊環住鳳凰的脖頸,“我們,回去…”
“不對,不,”他猛地一顫,焦急問道,“回哪里?回去,去哪?”
“回忘憂啊,你忘了,”鳳凰的翅膀用力揮扇幾次,艷麗的翎羽上燃著火焰,“伯父和伯母都在忘憂等你,他們從神界回來接你,屆時你就可以和我一起去神界了。”
“你不是一直想見他們嗎?從前,不也說好和我一起飛升嗎?”慕容瀟的聲音輕柔,像一層面紗蒙住了呼那策的心,他腦中愈來愈糊涂,如是一團散亂無規則的云,而后逐漸凝實,勾勒出清晰的輪廓和方向。
“是…我是想,想見他們,想飛升。”
他修煉多年,不就是為了成神,能與父王母后重逢嗎?
“可是,不對,”呼那策猛地收緊手,他抓住手掌下的羽毛,眸中掙扎起來,“我還沒有……沒有,我要,炎地,燕玉…而且,我還不能飛升,還不夠。”
“能的,”慕容瀟溫柔道,“只要到了忘憂,什麼都可以,不用再日復一日修煉,也不必管那些繁雜的事情,不必守著誰,也不必為誰而戰。”
“那些都是假的,是不需要的,想要捆住你,束縛你的東西。”
“丟掉吧。”
“你看,前面就是忘憂了。”鳳凰仰起腦袋,修長的喙指向遠方在海平線上凸起的一個光點,他飛行的速度極快,幾個呼吸那光點就近了,隱隱約約看得見許多人影在晃動。
呼那策望過去,看清呼那樊站立在那光點之中,沖他招手,正敞開懷抱,似乎在等待一場相隔百年落了無數遺憾的相擁。
他抬起手指融入光里,還未觸碰就感覺到一陣暖意。
一切掙扎和茫然都融化在光和暖里,他眼里一時只看得到那光點里眾人等待他的模樣,心像是有了歸依,神魂的惴惴不安就此褪去。
他想留下來,如果有人需要他的話。
鳳凰盤旋于那光點周圍,俯下身子懸停于半空。
“來吧。”
呼那策望著呼那樊,并未立刻起身,只是身子傾斜過去一些,斂住眉眼小心道:“父王……”
寬厚的手掌向他伸過來,一如多年前,父子情并未撕裂出一道縫合不了的傷。
他一條腿跨向呼那樊那一邊,慢慢伸手想握住那只手,指尖快要相接時,呼那策已然隔著距離感受到那手心里的溫度,他目光盯著那手掌,手不自覺伸過去,可要握到時那手掌又突然往后縮去,呼那策心里一急,就想跳下去抓緊呼那樊。
他還未跳下鳳凰,右眼就猛地傳來一陣鉆心的疼,心臟好像被死死捏緊。
呼那策仰起脖子大口喘息幾聲,只感覺右眼處如同火在灼燒,無數細絲牽動著他的神魂,一時記憶動蕩,魂魄振鳴,把眼前的一切都撕碎了,他臉上露出痛苦的神色,抱緊腦袋忍不住低吼。
九天的雷,轟鳴,天梯,神魂的碎片,滿目的血。
一幕幕在他眼前閃過。
“……不對,不對,父王明明。”
絕望,崩潰,懊悔,塵埃落定后的空寂。
一顆淚順著右眼滴落,眼眶的灼燒感因為濕潤短暫緩和。
“已經,不在了。”
他突的抬起頭,望著逐漸淡去的呼那樊心口處傳來一陣撕心裂肺的痛,嘴唇都打著顫:“分明已經在九天處,魂飛魄散了。”
神授長生島,卻予人無妄。
島嶼四面,往后十里是忘憂,可何處是后,何處是前?輾轉周身,跳不出癡嗔愛恨,于是處處是無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