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放心你,”慕容瀟向他身后瞥一眼,幾步走近,手指搭上呼那策的脈搏,妖力極快在他周身游走一周,“突破妖王看來就在這幾日。”
“我心里很是不安,”呼那策收回手,他眉頭蹙起,指尖捋直微皺的袖口,“總覺得有什麼事要發生。”
那雙金眸抬過來,宛如釘子刺到慕容瀟心頭,禁不住垂下眼避開。
“他不肯說,你也不肯?”呼那策道。
“這幾日,炎地要拜托給你和師父,”見慕容瀟不肯開口,呼那策轉而說道,“春祭的這檔子,個個松懈時候,得防著那些包藏禍心之人作亂。”
“可有什麼不妥?”慕容瀟知呼那策定時察覺到什麼。
呼那策沒立刻回話,只是抿著唇,像在仔細回憶什麼,半會兒才開口:“當年的月祭大典,我不是告訴過你我同公儀子濯交戰,半分意識也沒有,渾渾噩噩?”
“是。”
“當年見識不多,才不明白,”呼那策道,“如果不是遇見姬眠歡,我恐怕始終無法相信有那麼一種精巧的東西,叫做魂術。”
“…你懷疑他?”慕容瀟心下微詫。
“你怎會這樣想?”呼那策搖頭,“我不是懷疑他,我是懷疑狐族。”
狐族和姬眠歡并不同心,就算有狐貍把手動到炎地里,也并不能當做是姬眠歡的意思,只是這苗頭出來,定不能繼續擴大,夜長夢多。
“那明日可要挨著檢查一遍炎地的族民?”慕容瀟問。
“不,我已在他身邊插了暗應,魂術詭譎,若查不出來反倒打草驚蛇,”呼那策冷靜道,“靜待其變,引蛇出洞,我倒看看他們想要什麼。”
“幫我看好拓拔燕玉,叫師父把禁地周圍的嚴防,不,那些防守也不能盡信了,只能讓師父將禁地的禁制加固。
”
“只管交給我,安心突破去吧,”慕容瀟替呼那策關上門,忍不住透過門縫看著他,“你可一點不懷疑我會被魂術控住。”
“若是能困住你,”呼那策也透過那門縫回望,輕輕哼笑一聲,“不若來直接控住我來得便利。”
也跟著呼那策笑一笑,將門完整合上,慕容瀟便后退轉身。
“瀟。”宮門重新推開一條縫,呼那策平淡的聲音搭著冷濕的風傳過來。
“母后的事,我也猜得差不多的…如若真是,因為我,因那一根骨頭,要獻祭上她的血肉和魂魄,才能成就我,保全我,留下我。”
“我不會從前般鉆進死胡同,起碼…”
“她拼上性命留下我,總要有原因,我知曉…父王是并不那麼喜歡我的,如果要母后的命換我,他是不肯的,所以一定是母后留下我的原因,讓父王也要低頭退步。”
“師父不肯告訴我,但我知道他知道。”
“而你,也只肯告訴我一半,我不信你不知道剩下的一半。”
呼那策的聲音平靜得像慕容瀟耳畔繞過的風,動靜微小,涼意卻明顯。
“…太晚了。”慕容瀟開口打斷他的話。
“明天再說吧,好不好。”
“…不,我非要弄清楚不可,”門被大力向推開,呼那策直直看向慕容瀟,“生而異象者命皆不凡,神龍有五彩祥云,神鳳有百花齊放,我知曉自己不是個祥瑞,不值得那些喝彩和期待,只是。”
“犧牲總要有意義,”他聲音低下來,再開口時喉嚨啞了一樣,“而我能為她帶來的意義呢…在哪里。”
“你聽著,”慕容瀟深深吸了一口氣,幾步走到呼那策身邊捏住他的肩膀,手指用力到隔著衣物近乎嵌入呼那策皮肉里,“我只有一件事應該告訴你。
”
“那就是你不欠任何人,不用為誰償命,沒有,什麼都不需要有,你只需要…活著,活著,你知道嗎?”
“就當是…為了凌長老,為了姬眠歡,為了炎地,他們沒了你會怎麼樣?”慕容瀟說到這里,那雙眼睛里都好似重新點亮神采,祈求望著呼那策。
而后再問,慕容瀟什麼都不肯說了。
但知道這些其實也就夠了。
月色照進玄宮內,姬眠歡一走,呼那策便同從前一樣沒了睡意,單是坐在書桌旁拿起筆,他看了好幾次窗外,總疑心這里不夠亮,會讓害怕黑暗的人無心逗留,便不踏實地起身點上幾盞燈。
將炎地里的部署在紙張上重新排一遍,末了見桌上還剩幾張紙,竟也無端勾著心,一時思念如潮生,提筆落了幾句相思話,想起拓拔斬雪提的烈加花。
狐族的心月梅華麗艷糜,簇擁著枝干開滿滿一串,美得張揚熱鬧,心月梅在狐族是象征愛意的東西,而炎地的烈加花就同心月梅一樣。
只是它比起只在初冬短暫綻放的心月梅要不講究得多,四季都在熱烈地開放。
花瓣碩大肥厚,整朵花如碗大小,花形不散,黃蕊紅瓣,端是一股赤誠熱烈之氣。
將正事都撂下,黎明前最靜的黑暗總算只屬于自己,呼那策在后殿摘下一朵烈加花,視線穿過屋檐落到天幕。
他望著月亮,方才知道月亮也會勾起思念,低頭不去看,偏偏滿地都是月光。
他心里頗為狼狽,快步回到宮殿內,將那朵偷來似的花夾在從聚靈閣帶回來的書里,連著浸染思念的紙張一并合住,壓緊實,放置在只有他知道的暗格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