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他將滴血的劍往敬妃跟前扔,后者一瞬魂飛魄散。
眾人皆唯唯諾諾,低聲應嗻。
這頭處理完還有更糟的另一頭。
魏七與王福貴兩人埋在安喜尚有余溫的尸身上痛哭流涕,御前的幾個年長奴才更是忘了宮中規矩,低聲抽泣不止。
真是送了份好禮啊,皇帝苦笑。
安喜沒了,十分突然得沒了,且死狀慘烈。
他伴君十載,于皇帝又有舊恩,即便后者再氣他欺君犯上,此刻亦是悲傷的。
若非安喜犯下大錯,皇帝原本是預備再過幾年,等安喜老到做不動了,便賜他在乾清宮后頭的院子里養老的。
這想法同安喜生前所愿一模一樣,只是如今再贅言也是枉然。
皇帝走近俯身,雙臂穿過魏七腋下要將他托起來。
魏七哭得傷心,額頭抵著安喜的手,賴在地上不愿起來。
皇帝一面抱住他一面寬慰,“ 安喜已經去了,朕會下令將他好好安葬。”
魏七的頭靠在皇帝肩上,軟著腿站都站不直了,嘴里一直低聲叫安爺。
皇帝亦是喉間哽咽,凸起的喉結上下滾動,澀然道:“人各有命。”
他撐起魏七,撫摸后者的脊背,“ 魏七,人各有命。” 即便身為帝王,面對突如其來的死亡亦是束手無策。
“ 嗚……救……回來,救回來……” 魏七的眼淚鼻涕流在皇帝的脖頸上,撕咬后者肩上的明黃龍袍錦緞,嘴里低聲哀求。
在他心里,其實圣上一直都無所不能。
“ 來人,將安喜的尸首好生安置,停在侍院中,七日后以二品朝臣之禮厚葬。” 皇帝吩咐侍衛。
“ 嗻。” 幾人上前,將安喜的尸體抬起來運走。
魏七的視線被眼淚暈得模糊,眼睜睜地看著安喜離去,他執拗地挽回:“ 救回來,圣上,圣上,救回來……”
皇帝此刻也不好受,事情發生地這樣突然,就在他跟前出事,他也沒能攔住。
寧妃向來溫順,他一直以為此人賢良,沒曾想竟看錯了眼。
皇帝偏過頭親吻魏七狼狽的臉頰,將他抱得更緊。
“ 人皆有一死,今后的某一日里,朕也要死。” 言語間的無奈傳入魏七耳中。
后者聽了這話渾身僵直。
帝王也會死,如常人一般,沒什麼不同。
魏七心中生出萬分恐懼,這些恐懼令他下意識地將皇帝抱住。
后者的唇邊牽扯出一絲苦笑,手臂收緊,讓難過的兩人能緊緊相貼。
儲秀宮主殿內,敬妃令宮女緊閉殿門,獨自坐在正廳的貴妃椅上發怔。
她的手指顫抖,嘴唇慘白,艷紅的口脂都遮不住她的慌張。
方才乾清宮內令貼身侍女踢的那一腳,生生令安喜當場斃命,這是她無論如何也沒有料到的。
敬妃原本只是想著要讓寧妃今日被定下死罪,只要她在御前傷了人,圣上必不會輕饒了她。
誰曾想……
敬妃扣住貴妃椅側邊的扶手,喘息不止。
安喜是個好奴才,她沒想令其這樣死去。
七日后,安喜的棺槨葬在皇寺闡福寺對面的青山上,受皇家香火祭拜。
魏七送葬回來后便同王福貴一道去面圣。
皇帝問過入葬之事后將魏七單獨留下。
內書房一如既往地安靜,皇帝盯著鼎爐上方裊裊升起的細煙,一時不知該如何開口。
安喜臨走前要魏七伴君,魏七那時是應承下來的。
七日過去,皇帝愈加后悔放他離宮。
沉默良久,皇帝終于開口,他說:“ 安喜,安喜那時,那時……”
堂堂天子,向來果斷,今日不知怎的,竟連話都說得磕巴。
魏七垂手捏著大腿外間的衣料,亦是心亂如麻。
他知曉皇帝的意思,卻不知要如何做決定。
兩條岔道,東西兩方,截然不同。
若是走錯,將來能否回頭
可他卻不能阻止皇帝繼續說下去。
“ 安喜說要你伴君。” 天子鎮靜下來,將最要緊的一句話說得十分平淡。
魏七頹然閉目。
他怎麼能拒絕?他不能拒絕。
安喜是因他而死,若不是混亂中安喜擋在他身前,那今日葬入闡福寺對面的青山之上的人,應當就是他了。
皇帝瞧著一縷縷的銀白細煙升起又飄散,飄散又升起。
他握緊翹頭案上的玉紙鎮,在等魏七的一個答復。
魏七抬手,解開衣襟前的一顆盤扣。
皇帝的目光轉向他。
后者動作十分緩慢,他將自己脖子上佩戴著的,皇帝幾年前送他的血玉彌勒佛摘了下來。
皇帝的眼眶霎時便紅了,他手臂顫抖,要竭盡全力才能克制住自己不要發怒,不要又傷了魏七。
“ 你……你這是仍要離宮?” 他不想放人了,“ 怎可言而無信。”
言而無信的事天子不知做過多少件了,如今質問起魏七來,卻是理直氣壯。
魏七輕搖頭,一步一步走近。
皇帝屏息等待,盯著他低垂的腦袋,不能再移開目光。
魏七將玉擱在案上往皇帝手邊推,也不去看他。
“ 此血玉為證。我同母親離宮,在她跟前盡孝,侍奉她終老,母親走后……我會回來。
”
皇帝一顆心懸在胸腔,此刻直直下落,砰砰砰劇烈跳動。
照他的意思,魏七答應了安喜要伴君那便一日都不能離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