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他喚魏七的原名,一字字緩緩自唇齒間流出似含有無限情意。
宵衣,宵衣……蕭衣。
竟然念出纏綿心思,皇帝輕笑,覺得似冥冥中注定。魏七總得同他有牽扯,便連姓名都取得如他身上的一件衣裳般曖昧纏綿。
宵衣是他最為貼身的一件衣裳,與他永不分離。
魏七皺著眉昏睡,無知無覺。
若叫他知曉雙親替他取的名被皇帝拿來胡亂臆想,定又要氣惱萬分了。
王福貴領著人在外頭焦急地等,兩個時辰前里頭仍沒動靜。他心知圣上定是乏力,因而早早地便去后頭侍院里請示安喜。
后者只說要他攔一攔求見的大臣,左右兩日前才上的朝。今日只尋個由頭,說圣上要在內書房處理要事便可。
王福貴才上任不久,到底不如安喜那樣的人精沉得住氣。若不是一個時辰前他偷偷地入內瞧過,此刻早就要急得六神無主了。
好在皇帝總算愿起身了,他喚王福貴進來伺候,收拾妥當后躬身掀開床幔去瞧魏七。
后者埋在一片柔軟的明黃中,睡顏安穩。
皇帝覺得許久未曾見到他這樣乖巧的模樣了,像是怎麼也瞧不夠。
“ 好生伺候,仔細些莫要擾著他,等人醒了呈些溫和的粥來。” 皇帝低聲吩咐。
幾個奴才躬身行禮。
天子這半日來心情都甚好,他想起民間的說法,什麼夫妻床頭吵架床尾和。
皇帝深以為然,真是沒有什麼困局是在榻上解決不了的。
最后還不是應承下來要留宮,還不是要抱住朕不肯撒手,還不是要同以往一般窩在朕身旁安眠。
天子志得意滿,未曾料到自己會等來魏七徹底的崩潰。
東偏殿耳房內,魏七悠悠轉醒,刺痛傳遍四肢百骸。
他一瞬面色蒼白,昨夜種種不堪一一自腦內閃過。他撐住額角,憶起自己放蕩的低喘和最后的那句留宮。
真是低賤吶。
他雙目赤紅,想要握拳發泄都乏力不已,身后的異樣時時提醒著他又一次的屈服。
小千子掀開幔簾,瞧見魏七頹唐又絕望的神態,一時不敢言聲。
幾個奴才俱是沉默,只端了一應事物來伺候。
一聲魏爺將魏七自屈辱的回想中喊醒。
后者抬眼,舉目四望,滿室皆華貴,刺得他心疼。
琳瑯玉器、稀世木具、身前恭敬的眾人、這一聲低柔的魏爺,種種皆是枷鎖。
第96章 結局(下)
將他鎖在寬敞卻又逼仄的鳥籠中, 如何都不能逃脫。
他的眼神由憤恨漸漸轉為瘋狂,目光觸及朱漆托盤上的鑲金瓷碗,突抬臂一把掃過。
太監一時不察,東西墜地,溫熱的綠豆蓮子粥粘稠剔透,染濕深青薄線毯。
名貴的瓷器裂為幾瓣,再也不復精致模樣。
眾人大呼, “ 魏爺! ”
魏七不知是哪來的力氣,上半身直直往塌下撲,抓過一片碎瓷捏在掌中。
“ 魏爺當心!” 幾個奴才嚇得齊齊色變, 七手八腳要來攔。
魏七已是神智癲狂,“ 滾開! 都滾開!” 他舉著東西胡亂揮舞,眼中映出的人都是面目猙獰。
都是他的人,都是他的奴才。
不論是朝夕相伴的小千子二人, 還是那回圍獵同他一塊放風箏的太監,都是天子的人。
對自己再好, 也仍要聽令于天子,也仍舊會像看犯人一般看著他。
該殺誰?我該殺誰?
他一個一個望過去,眼神狠如孤狼,卻又脆弱似雛兔。
眾人被嚇得不敢再靠近, “ 魏爺當心!” 幾人后退。
門外侍衛聽見聲響,推門而入,大驚失色之際只得先去稟了圣上。
魏七恍若未聞,陷入魔怔。
該殺誰?
誰都不該殺, 誰都不該死。
最應死的,是我。
死了就解脫了,就能回家了,能同父親、同陳家的親人相見。
他的手臂無力垂落,垂眼怔怔地盯著手中的瓷片,顫抖不停。
不要再懦弱了,要讓他永世都得不到……得不到我。
小千子等人眼珠子不敢眨,生怕魏七想岔了路要傷自個兒。
他見魏七神色不對,連忙低喊:“ 陳夫人,陳夫人尚在宮中!”
魏七眼中含著的淚滾滾而下,沙啞哽咽的嗓音嘶叫,走投無路,舉步維艱。
皇帝疾步趕來,望著這滿室混亂嚇得面色微變。
眾人下跪接駕,心中皆松了口氣。
天子一步一步走近,盯住坐在榻上的人,語帶顫抖:“ 放下。”
魏七不為所動。
“ 手里的東西,快,快放下。”
魏七突一笑,盯著皇帝,抬手用瓷片沿自己右側臉頰劃下。
鮮血自白皙的皮肉中溢出,與眼淚混做一處,流淚的人拋了帶血的瓷片,柔聲問僵立的天子:“ 圣上,好看麼?”
天子頓時肝腸寸斷。
他這會子竟邁不開步伐,雙腿都不知如何行動。
皇帝壓下眼中濕意,幾個時辰前他還吻著魏七的右面側臉,著了迷一般地夸魏七好看,夸他母親真會生。
竟是要一一報復。
他無奈閉目,沉聲道:“ 宣太醫。”
到底是留不住,也回不去了。
太醫戰戰兢兢地來,將魏七臉上的傷處理妥當。
皇帝始終都只立在不遠處瞧著,只問了一句:“ 能否好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