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還在氣朕?” 只不過午膳前攔了他,不讓多吃酸橙罷了。
皇帝掀開魏七的衣襟,探手緩緩撫摸,冰涼一片。
“ 鮮膚何一潤……” 他將魏七拉入懷中,附在其耳旁沉聲低語。
冰盤里的楊梅顆顆飽滿,顏色深紅更甚佳人唇上口脂。
皇帝取來一顆喂至魏七嘴中,他撫摸后者的唇瓣。
“ 酸否?”
魏七搖頭,是苦的。
雕花朱漆窗柩外日光明媚,院子里的木蘭樹上鳥雀歡鳴。
魏七臉色微白,徒然閉目。
荒唐至天色昏黑。
事畢,皇帝令安喜傳長壽面來。
兩人對坐在幾子旁埋頭吃,一時靜默無言。
可是魏七吃著吃著就紅了眼眶,皇帝突抬眼一瞧,微怔。
“ 哪處不好?” 一副傷心的模樣。
“ 想……想家。” 魏七咽下嘴里的東西,擠出幾個字來。
家?皇帝擱下象牙筷。
八歲入宮,雙親遠走他鄉,難道紫禁城不是家?
“ 稚童才思家,你已不是稚童。”
“ 是。”
兩人安歇,不久后皇帝入睡。
黑暗中魏七睜眼,他的眼神亮得驚人,死死地盯住身旁人。
沒了,父親沒了,我的父親沒了。
六十九之齡,死于寒涼偏僻的尚陽堡,尸首不得歸京中陳家祖墳,或許隨處撿了地方便埋了。
魏七喉間哽咽。
他心知六十九病故已遠遠不算早亡。
可父親死前受的苦,未能頤養天年,兒孫環繞的凄涼又怎能不叫他心痛。
他的目光漸漸癲狂,透出狠煞的恨意,手掌揪緊被褥。
心底有個聲音在蠱惑:殺了他,殺了他。
這頭惡狼殘酷無情,害得我家破人亡,由錦衣玉食的世家子成了人人鄙夷的太監。
皆是因為他,是他將我變成了放浪的怪物,是個玩偶,供他白日宣|淫肆意折辱。
父親死了,他無動于衷,只有一聲嗯,便將其拋在腦后。
舉家身陷囹圄,只我這個不孝子貪圖享樂,向仇人低頭!
魏七雙手摸索,想要尋個物什動手。
黑夜茫茫,滋生出無數的瘋狂。
他雙目不能視物,周遭亦無利器可供他行兇。
唯有腦下墊著的軟枕。
魏七唇齒顫抖,雙掌手背上的青筋都凸起。他抓住明黃軟枕,漸漸靠近熟睡的帝王。
皇帝的呼吸穩而緩,睡得很沉。
他是習武的人,本該很是警惕,只不過身旁躺著的人是伴他五載的魏七,皇帝毫無戒備。
魏七抖如糠篩,雙臂舉在半空,一顆心被左右拉扯,油鍋里煎炸。
為什麼是你?為什麼偏偏是你?
一面是家恨人亡,一面是江山社稷。
殺了他,可報仇。殺了他,江山亂。
魏七遲疑不定,眼神中透露著掙扎。
半晌,舉著的手臂漸漸垂落。
皇帝迷迷糊糊地半睜著眼,攔過他低聲喃喃道:“ 生辰快樂。” 復陷入沉睡。
“唔…… ” 魏七被他摟在懷里,痛苦閉目,咬住手腕,嗚咽出聲。
他想:我還有母親,還有母親。
這日后,魏七的性情有了大變,同皇帝相處之時也漸漸放肆不羈。
第93章 目中無人
魏七生辰后的第二日晨起時, 安喜改了口,稱他為魏主子。
后者的眼皮紅腫,安喜不知他夜里又哭過,還以為是圣上折騰的緣故。
他問魏七:“ 魏主子您醒了?可要飲些清茶?”
魏七茫然,腦子里昏昏沉沉脹痛不已,未曾察覺安喜叫的是自己。
“ 魏主子?” 安喜躬身輕喚。
魏七緩緩抬眼。
“ 圣上留奴才伺候您起,您是現下起還是再歇一會子?”
魏七的眼神漸漸清明, 他有些奇怪地望著安喜,低聲問:“ 安爺?”
魏主子?什麼魏主子……
安喜笑,“ 是魏主子。” 若非身份不對, 早該成了主子。
魏七垂眼苦笑,“ 安爺您也要笑話小的不成?”
他未察覺到自己同安喜說話的語氣與幾年前相比已有很大差別。
這日午膳時皇帝令魏七同坐。
后者不敢亦不愿,只得跪下請罪。
安喜見皇帝臉色不大好了,連忙相勸, “ 魏主子,園子里規矩松快, 您不用拘禮,您快些起罷。”
他彎腰去扶人,魏七推開他的手,“ 安爺, 安爺。” 語帶求饒之意。
夜里兩人一同吃宵夜是一回事,可現下青天白日要他在眾人跟前與皇帝同桌用膳,他沒那個福氣。
“ 安喜,給你魏主子上盞茶來。” 皇帝沉著臉, 淡聲道。
“ 嗻。”
魏七垂眸爬起來,默默地行至皇帝下首坐下。
后者勾唇笑。
承盛九年春,魏七伴駕的第六年。
內書房中,皇帝此刻正校考幾位皇子近來的功課,這會子聽訓的是大皇子。
他恭敬地立在翹頭案下首,皇帝問一句他便謹慎地答一句,并不敢多言。
小半個時辰后,皇帝道:“ 嗯,還需再勤勉些。”
“ 嗻,兒臣知曉。兒臣必當時時將父皇的話刻在心中。”
“ 退下罷。”
“ 嗻,兒臣告退。”
二皇子入內。
他不如大皇子穩重,功課也只勉強能看,皇帝問的每一句他皆答得磕磕巴巴。
這還不夠,他的眼神偷偷張望竟落在魏七身上定住不動了。
皇帝未聽著人答話,抬眼一瞧,頓時氣得七竅生煙。
“ 逆子!” 他一聲低斥,將手邊的硯臺往二皇子腦袋上砸。
眾人慌忙下跪,“ 圣上息怒。
”
二皇子額上青腫,鮮血淋漓。
“ 父皇息怒! ”
“ 逆子,滾回去思過,今后不必再來見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