氣氛曖昧不明,魏七垂著眼,僵直著不敢動。
“朕的榻可還舒坦?”皇帝逗他。
“回圣上的話,舒坦……”
“嗬,你當然覺著舒坦。”他留了半句未說。
皇帝撫袖起身,“快起,朕的西暖閣中還從未留過似你這樣懈怠的。”
“嗻。”魏七紅著耳朵低應,暗罵自個兒心大。
幾個太監伺候魏七起身,呈上清粥并湯藥,魏七乖乖喝下后回了后頭的侍院。
一路上眾人探尋打量的目光與從前相比又多了幾分深意。
內書房中,安喜趁著皇帝揉額閉目的功夫,將前些日子自己查到的有關魏七的入宮前的消息呈上了翹頭案。
“圣上。”
“何事?”
“回您的話,前些日子您吩咐奴才去查探魏七的身世,奴才現下已查出了些眉目。”
“你說便是。”皇帝撐著額角靠在寬大的紫檀雕云龍紋寶座上養神。
“嗻。”安喜躬身,上前兩步。
另有一奴才將案卷輕輕放在案頭。
“奴才這些日子已派人細細地打聽過,魏七確是京郊十里外的小縣城降生。此縣尚在順天府管轄范圍內,是以魏七亦屬京城人士。魏家那時的保長也已尋了來,確能證他的身份。”
“嗯。”皇帝淡聲應。“朕知曉了。”
他歇了一瞬又道:“現今,魏七家中如何?”
“回您的話,因買賣虧損,早在五年前便已舉家南遷,奴才差的人向左鄰右舍打探,魏七家中長輩似是欲賃幾畝地農耕糊口,奴才便未曾再細查。”
“嗯,這般便可,不必去尋。”走了好,他摩挲著指上扳指,免得那東西總想著出宮,夜里還要娘親。
皇帝想:陳家嫡子?嗬,荒唐否?
然,若查出來真是陳家的宵衣也無妨。
他閉目悠閑地想著,若是陳家出來的世家子豈不是更妙。
陳肅遠愚忠一生,最疼愛的嫡子卻成了奴才,委身于龍榻。
且舉家去留皆捏在朕掌中,只消一句吩咐抹去姓與名,是魏七還是陳宵衣皆不重要,都逃不脫。
皇帝閉著眼,唇邊泛起笑紋。
他享受著權勢滔天與掌控乾坤的快意,心中生出殘忍的凌虐感。高高在上俯視如螻蟻的奴才,雖疼愛憐惜卻并不尊重,以為一切盡捏在自己手中。
卻不料,當五年后真相撕開的那一刻,朝夕相伴的枕邊人反目,面色猙獰地訴說著仇恨,自己會是那樣痛心后悔,原來他的魏七竟不是魏七。
實在是冥冥中注定,壽康宮太皇太后揭露魏七身世時乃祖孫二人之密談。
安喜并不知曉,是以他仍舊好心替魏七遮掩。且此等經年舊事乃太皇太后當初一手吩咐下令,做地滴水不露,難有破綻。
皆是天意。
承盛四年七月中旬,延禧宮主位淑妃被診出有孕,后宮嘩然,延禧宮一時得勢,門庭若市。
夜里龍榻上,皇帝撫著魏七的發想著:可惜是個太監,若是個女子,也可封嬪封妃。如能誕下皇子,興許……
他又笑自個兒荒唐,想這許多,即便是個女子到底出身也低了些。
淑妃入宮許久,能有孕亦是在他授意之下。
然皇帝望著身旁人沉睡的面容又忍不住要想,若真能生,會生出個怎樣活潑討喜的精怪。
承盛五年三月二日,淑妃難產,誕下四皇子后香消玉殞。
縱然無情心冷,延禧宮內皇帝抱著弱小的兒子時仍是心中煩悶。
他下令將淑妃以貴妃之禮厚葬,賜四皇子名曦,曦為晨光,太陽為皇權之象征,已是十分疼惜喜愛。
次日晚間,皇帝抱著魏七又想:萬幸是個太監,不是女子,否則這兩年,若無避子湯藥不知要懷上多少胎,恐要丟命。
他盯著魏七,眸中意味不明,突道:“朕百年后,你隨葬罷。”
魏七的低喘被這話嚇得堵在喉間。圣上突提禁忌,想是也傷懷淑妃主子的離去。
他僵著身軀低聲回,“嗻。”實則心中暗道:還要等圣上百年,呵,恐未到那時便早已厭棄自己。
他回望皇帝尚且年輕的面容,實在想不出年老的他又會是何等模樣。
若那時身旁還立著個年老的自己,這就更是無稽。
魏七不覺得自己能得皇帝數十載寵幸,且他比后者要小上許多載,為何要一同死。
只是皇帝今夜偏生出不安,興許是怕失去。
“嗻?”他沉聲,僅僅只是嗻麼。
魏七面色潮紅,笑地燦爛, “嗻。”他重復道。
皇帝的心微顫,他以為魏七亦是心甘情愿,這句嗻是他二人之間的情趣玩笑,“嗻”便是“好”,是應允。
他俯身輕吻魏七汗濕的額頭,心中踏實了,好似方才還飄在茫茫海面上的紙鳶,突被誰收線拽了回去,抱在懷中。
天子想:百年后能得魏七隨葬,即便朕要埋在空蕩蕩的皇陵內,亦不算太糟。
第85章 歲月靜好
時光無聲劃過, 兩年間不見皇帝厭棄反而愈加寵愛。
壽康宮里的那位已年邁,近來身體抱恙,一日有大半的時辰得臥在榻上,再分不出心去替皇帝操勞后宮之事。
后者隔兩三日便去壽康宮走上一遭,因太皇太后恐自己將病氣過給了孫兒,每回請安,祖孫二人都隔得甚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