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打量著他熟睡的面容,漸漸地察覺不對。
若悶久了應當出點子汗,面色也不會如此蒼白。
皇帝眼中含笑,這東西裝也不裝得像些。
他有意逗弄, 兩指捏住魏七的右耳垂揉弄。
魏七眼睫毛輕顫,然仍是撐住了。
皇帝俯身去吻他的唇,后者唇間溢出些溫熱的氣息,想也是緊張。
朕倒要瞧你預備裝至何時。
半晌,魏七仍未睜眼,只是錦被中藏著的手緊握,泄露了他裝睡的事實。
皇帝停下,掀開其身上的錦被,抄起他的腿彎欲抱。
魏七受驚,以為皇帝又要將自己抱去龍榻。
他猛然睜開雙目,手掌緊緊揪住皇帝胸前的衣襟。
正對上天子含笑的眼。
“ 怎的醒了。”
魏七欲回。
“ 仔細嗓子。” 皇帝止住他。
后者心中不滿: 這可是您先問的。
魏七大著膽子將手指向皇帝,繼而又指著他墊在自個兒腿彎下的手臂。
意思是: 圣上吵醒的。
皇帝真是要被他這種倒打一耙的行徑給氣樂了。
“ 是朕將你吵醒的。”
魏七不怕死地點頭。
“ 朕見如何吻你都不醒,還以為睡得沉,未料到竟弄醒了。”
魏七蒼白的臉一瞬緋紅。
他知曉自個兒拙劣的指控被早已皇帝識破了。
皇帝抽出手臂,撂開衣袍下擺在榻旁坐下。
魏七有些警惕地往里頭挪了挪。
他仍病著,天子不欲與人計較這點子小動作。
“ 為何仍未歇息。” 暖光下皇帝目光柔和,語調低而輕緩。
安喜與小千子垂頭,默默退至門外。
魏七垂著眼,指著他的喉嚨。
皇帝的臉色稍沉了下來,笑意漸漸消退。
“ 若御醫開的藥都規矩地用了,幾日后便可好。
”
魏七點頭。
他這副模樣倒是乖巧地很。
皇帝今夜有心要安撫他,便道:“ 老祖宗那兒你以后都不必再去。”
魏七抬眼。
前者頂著他流露恐懼意味的目光,繼續道:“ 今后……你就好生待在乾清宮里,莫要出去瞎折騰。 ”
魏七的目光越發黯淡,圣上此意便是要禁他的足。
皇帝并不愿他在病中仍抑郁寡歡,這不利于修養。
他頓了許久,握拳抵唇清了兩下嗓,“ 朕也是為你好。”
皇帝從未說過這樣貼心的話,尚不去論對與錯,這話里的低頭討好之意已很是明顯。
只是魏七還太年輕,又從未涉足過情愛,并不能懂其中包含的心意。
一切都是為你所害,差點丟了性命壞了身子不說,如今還要被鎖在乾清宮里,竟能冠冕堂皇地說是為我好。
若真為我好,怎的不還我自由身。
“ 朕不是令你一輩子都困在乾清宮內。” 皇帝見他無甚反應,實在有些憂心,怕折了這東西的活意。
“ 今后朕圍獵,避夏,出宮都令你伴駕。”
他的手掌撫在魏七低垂的腦袋上,憐惜的情感涌上心頭。
這已是一位帝王最大的讓步與憐愛了,于冷漠果斷的蕭隀儼來說就更是罕見,他前半生的歲月里從未對誰這樣小意許諾或是取悅。
若說還有誰有幸得到過皇帝這樣的溫柔,除了魏七那便只剩這宮中唯一的一位公主了。
只是公主如今已七歲,女大避父,圣上有意疏遠公主對他的肢體親近。
如此相較之下,魏七實可算得上是十分特殊。
若今夜這番話叫老祖宗聽見,他怕是不得不死,如何也要死了。
可兩人所求不同,魏七并不愿因那一兩月的逍遙而失去所有。
他避躲開皇帝的手掌,抬眼盯著人,緩緩搖頭。
后者微怔。
“ 不。” 刺耳的顫抖的一個'不'字劃破所有的平和表象。
魏七很怕。他以為,再沒有誰比自己更知曉死里逃生后的那種恐懼與不安,也再沒有誰比他更明白宮中主子們的無情。
說殺便殺,他也怕回絕一出,皇帝要砍了自己。
畢竟……圣上方才是那樣的寬和,給了他足夠多的耐心。
只是這些東西與他承受的相比,并不能打消他的怨懟與委屈。
一時寂靜無聲。
紅燭噼啪爆出一聲響。
皇帝沉了面容不動聲色的打量他,目光居高臨下帶著沉重的壓迫。
“ 嗯。” 他在給魏七一次收回忤逆的悔改機會。
魏七渾身一抖,跩住錦被向上拖,遮住自己的脖頸,尋求一點遮蔽,這使他又生出了一點勇氣。
“ 出……宮。”
皇帝閉目。
“ 出宮。” 他的手指勾住魏七的一縷發尾,垂眸纏繞著把玩。
“ 你要出宮。”
魏七哆嗦著點頭。
皇帝一面扯住他的發,一面掐住魏七的臉抬高。
他的手掌下移,緩緩移至魏七的脖頸處,貼在上頭,漸漸收攏。
“ 朕最后再問一回,你要出宮。”
掌上施力,仿佛下一瞬若聽到了不滿意的回答便要掐死他。
魏七顫抖不停,身軀中最為脆弱的部位被人掐住的感覺不好受。
他只能妥協了。
于是終于緩緩搖頭,抬眼瞧著皇帝,目光又是恐懼又露出哀求。
后者嗤笑,將他松開。
出宮,還是頭一回有奴才敢對朕說要出宮。
呵,奴才想出紫禁城,無非就是兩種。
要麼是尸體或是病體扔出去埋了,要麼是年歲大了,皇恩浩蕩賜金銀令其安享晚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