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唐,若是前朝罪臣之子怎會入宮,還能一路飛黃騰達升至御前。
人是老祖宗親自給的,留在身邊四載,后調至乾清宮當差三載,伴駕又一載,若真是陳宵衣甫一入宮便該死,祖母怎會讓他留在御前。
龍榻上幸了整整一年都未提,如今要殺人能便成罪臣后代陳宵衣了。
年歲久遠,皇帝想了一會兒,記起陳家一門發配邊疆之旨意是他親自勸父親下的。
陳肅遠雖頗有才干卻太過愚忠,不識好歹。
西南大軍殺入京城之外三十里,他竟還要寫詩謾罵他蕭家父子。
其子陳宵衣倒是負有神童之名,然而那時仍年幼,哪能頂事。
他對此名略有印象,似是早就沒了。
“是陳宵衣又何如,他如今似無根的浮萍,又得罪了您,除了朕還有誰可依。”仍舊不信名門之后能逃脫一劫。
太皇太后揉著額角,這實是她自食其果。
婦人之仁,愚不可及,親手埋下十年后的無窮隱患。
“皇帝不聽哀家勸,哀家亦無法,你登基四載從無差池,哀家只盼你能守住大業。
你若還舍不得他,就養在乾清宮內罷,萬萬不可令其得勢。”終于無奈妥協。
雛鷹羽翼漸大,終成強壯雄鷹遨游天際,老嫗力弱抓不住。
第80章 剃頭擔子
皇帝答:“孫兒知曉, 大楚河山是孫兒畢生所護,孫兒曾在父皇榻前起誓,孫兒絕不敢拿天下玩笑,奴才是奴才,祖母您安心。”
手刃親父之人怎會在父親臨終的榻前立誓,皇帝此言不過是為了安撫他祖母。
年輕有為的帝王信誓旦旦,此刻也堅定奴才萬不能與江山相比, 又怎能想到經年之后,他也會厭倦錦繡河山。
數回想要一棄而去,唯愿同一個奴才平平淡淡, 嘗人間尋常百味。
壽康宮內祖孫二人因一個魏七談了許久,最終太皇太后妥協。
宮里身份最高的老祖宗都除不了他,東西十二宮中住著的女人們只能藏起種種不安分的心思,等圣上自個兒厭棄。
御駕離, 禁衛撤。
太皇太后頹然歪倒在羅漢床上,她對羅嬤嬤道:“ 皇帝長大了, 再不愿聽哀家的勸了。”
“ 老祖宗,老奴斗膽,圣上掌天下已有四載,又果斷決絕。”
言下之意是皇帝專橫, 手握大權已不能容忍他人的指手畫腳。
太皇太后又何嘗不知曉,只是在她心中皇帝一直都是一個需要自己看護的孩子,得時時替他操心,護著他不受傷害。
她長長地嘆息一聲。
“哀家知曉, 只是始終不能安心。
哀家近來兩回夢到皇帝最后栽在魏七身上,丟了大楚江山。
只是皇帝喜歡,哀家實在年邁不濟,太不中用。”
羅嬤嬤幫著魏七說了兩句:“ 老祖宗您何需憂心,夢只是夢,咱們圣上英明不凡,是您一手養大。
魏七再討他喜歡,圣上也萬不會被他迷了眼不顧大業。”
她替老祖宗揉肩,“ 且話說回來,魏七那小子也不是個包藏禍心敢害人的,他性子純良,在您身邊待了四載,您也是知曉的。
鳥雀都不敢殺的孩子,又怎會加害于圣上。”
“ 哀家不是怕他傷皇帝,哀家是怕皇帝陷入情|愛,荒廢政事,于皇家子嗣亦有礙。”
太皇太后頭疼得很,保養得宜的手指仍纖長,只是包裹骨骼的肌膚卻皺紋橫生。
人都要老,老了便承不住大事。
“ 哀家真是老了。”
“老祖宗您只安心頤養天年,老奴瞧著圣上并未冷落后宮的主子們。
前些日子獻上的蒙古異族女子圣上就挺喜歡,估摸著對魏七只是合心意,圖個新鮮,調調口味罷。 ”
一年前誰都以為是圖新鮮,一年后這新鮮勁還未消,宮里沒幾人再信,只覺得魏七興許是投了圣上的心意,那位將他當個主子娘娘一般地養罷了。
可皇帝不止當魏七如嬪妃一樣地養。
他還想叫人接安喜的位,將來能掌乾清宮,同掌管宮務的其他總管太監一齊管制紫禁城里的奴才,替他治家。
只是今次一鬧,老祖宗的話皇帝也并非全然未聽進去。
他想: 還是只這樣養著,權與財皆少賜為好。
太過在意一個奴才,若還賜了高位恐真要生出事端。
御駕又火急火燎趕回乾清宮。
安喜在宮門前接駕。
安沒請完皇帝就打斷,邊行邊問:“ 如何?”
安喜道:“ 回圣上的話,太醫院院首吳太醫已替魏七瞧過,他道魏七中的乃烈性砒|霜之毒,萬幸救得早,又吐出了八|九成,否則這會子就沒了。”
他的祖母果然雷霆手段。
“ 八|九成,余下的是否有礙。”
“ 回您的話,吳大人道毒|藥下得猛,劑量較多,他粗探之下已知曉是傷了咽喉,興許脾胃亦有損害,需要好好養上三四月了,不過方才另灌了湯藥下去,人命是保住了。”
皇帝的步伐緩了些。
“ 可醒了?”
“ 回您的話,還未醒。”
“ 安置在何處。”
“ 回……”
“ 甭回來回去廢話,快說。”
“ 嗻,奴才將人安置在東暖閣。”
皇帝直奔東暖閣。
誰知正撞見魏七躺在羅漢床上嘔吐不止。
濃稠的藥汁一股股自蒼白的唇中吐出,黑色的液體將魏七的臉頰染臟,邊吐邊渾身抽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