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老祖宗聽了亦是生出不忍,手握成拳,卻不與他廢話。
這檔子事從來都是夜長夢多,拖久了等乾清宮來了人,今遭便是白費功夫。
她側著頭,只說:“君要臣死。”
華貴雍容的護甲在朱漆桌面上刮出長痕,響聲尖刻刺耳。
“灌下去。” 她淡聲吩咐,十分堅決。
“嗻。”
太皇太后并不想見魏七的死態,但她又必須親眼瞧人死在跟前才能安寧。
魏七心灰意冷,四個奴才上前將他按住,如何掙扎都掙不過。
他額上青筋暴起面目猙獰,雙掌骨頭凸出,雙腿胡亂向后蹬,顯然是用盡了全力。
可為何總是蜉蝣撼樹。
他被捂住了鼻,喘息艱難毒酒入喉之際想的卻是,終于解脫。
不用再掙扎茍活,其實也好,不男不女家破人亡,雙親杳無音訊,又成了帝王榻上物,人間實苦,去了也罷。
劇痛順著咽喉沿食道一路燒至胃壁,他想這酒中加的是砒|霜還是鶴頂紅,也太烈了。
淚水不斷涌出,鼻涕沾了滿臉。
侍衛闖入,卻來遲一步,見酒杯已空,大驚失色,示龍紋玉佩將長樂敷華團團包圍。
侍衛首領是上回大年初一魏七托了送大氅的那個,他兩步上前,踢開幾個行兇的奴才,取了老祖宗跟前的茶盞將整整一壺都灌進魏七嘴里。
灌完伸出手指去摳,魏七嘩啦啦吐了一地。
太皇太后怒喝,卻無人理會。
御前禁軍只聽一人令,天子要魏七活,他若死了,禁軍便是辦事不利,無論大事小事,御前辦事不利的禁衛不用再活。
另一頭,皇帝一路上腦子也慌亂,反反復復只愿魏七能機靈些,拖上點子時間,然而他祖母懂他,他又何嘗不知自己祖母手段。
明黃也如風,所經之處不長眼的奴才還未來得及行禮便被一腳踹開。
不踹皇帝要震怒,他的心頭火燒至喉間沒處發泄。
御駕煞氣騰騰,還未至壽康宮此事便驚動后宮眾人,宮人們瞧見皆是大驚,不知曉的怕是要以為圣上是去上陣殺敵。
妃嬪們得了消息自然是盼老祖宗能手快些,今次便將魏七除了。
瞧瞧,瞧瞧,圣上這般模樣,不除了他今后還得了!
皇帝徑直趕至長樂敷華時,瞧見的便是魏七癱在污穢中,虛弱呼吸的場景。
他本急紅了眼,此刻見人還活著,長舒一口氣,心跳卻比方才還要猛烈。
只差一點。
差一點這奴才就要沒了。
皇帝說:“帶回去,宣太醫院院首。”
“嗻。”侍衛首領抱住魏七,禮都未行便要退。
“慢著。”太皇太后起身。
皇帝一撩明黃下擺,單膝跪地行禮,“孫兒請老祖宗大安,老祖宗萬福。”
“皇帝當真是穩重了,也越發地懂禮。今次竟為了一個奴才派禁衛闖祖母的壽康宮,此事若叫前朝知曉,皇帝該如何自處!”中氣十足也實在是氣得不輕。
“孫兒并非有意冒犯祖母,只是這東西您四年前便賞了孫兒,既賞了孫兒便是孫兒的,祖母實不應不知會孫兒一聲,便輕易奪去。”
“現下哀家知會皇帝,皇帝該將此奴才留下。”
皇帝起身,目光暼過黑色大理石磚上的一灘摻了血的水,復望向魏七。
臉色青白,還昏迷著,實在奄奄一息,可憐得很。
他的心尚跳得很快。
若未趕得及,去了便只能去了,現下尚能救回,再讓他親眼看著人沒,那不可能。
“帶回去,安喜跟著。”
“嗻。”侍衛首領與安喜同應,兩人領著二十來禁衛與太監急急退下。
走了一半還有一半。
禁衛都是帶刀的,刀刃藏在刀鞘中,刀柄上頭鑲著的橢圓天青石卻明晃晃扎眼。
伴駕去圍場里待了近二十來日,正是一派肅殺之氣。
壽康宮內幾個行兇的奴才縮在氈毯上瑟瑟發抖,生怕圣上一怒之下派人砍了他們的腦袋。
空曠下來的殿內,太皇太后望著一地狼藉搖頭道:“皇帝真叫哀家失望。”
“孫兒不孝,令老祖宗失望,只是孫兒確實有幾分喜歡這奴才,尚舍不得處死。”
“就因皇帝上回那番話,說自個兒做皇帝難得有樂子,哀家一直留他至今,可如今哀家卻知曉,魏七已不單單只是樂子,若是玩意兒,是個新鮮,哀家這壽康宮怎會迎禁軍攜刀之大駕。” 太皇太后冷哼。
人救下,皇帝倒講起了規矩,”回祖母的話,不是玩意兒也只是個奴才。前朝宦官專權,孫兒知曉您忌憚這個,孫兒做了皇帝,又何嘗不忌憚。
這東西今后就養在乾清宮里,此生都養在那兒,孫兒萬萬不會成了昏君叫他手握大權。”
太皇太后年邁,經此一鬧已疲態畢現,她額角青筋一直在跳,鬧得她頭疼不已。
終究長長嘆息:“ 孫兒,你聽祖母一句勸,你還年輕,祖母卻是過來人。除了他,對皇帝只有好處絕無壞處。
魏七此人……身世復雜,并非尋常奴才。”
“不是尋常奴才?”皇帝只當他祖母哄他。
“他乃前朝正三品大員中書令陳肅遠唯一之嫡子,陳家主支一脈最年幼機敏的孩子,陳宵衣。
”
皇帝輕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