殺還是留?皇后此言并非全是虛假,至少他自己心中明白,對魏七,實在太過寬和了些。
可元宵的回禮,傻乎乎惹人喜的石榴就擺在案上,那玩意下頭刻著“安”。
皇帝垂眸,手指曲節,一聲聲地緩慢叩著桌幾。
眾人皆以為他是在傷感與中宮的決裂,無人知曉皇帝此刻想的是一個奴才的去留,便是安喜這樣的天子肚里的蛔蟲也猜不透他。
天子在殺了之后的無趣與不殺的慰藉之間思量了一會子,他并未想太久。
因為他是皇帝,還是一個剛發落了權臣的皇帝。
他想:一個太監,能翻出多大的浪,朕又能喜歡多久,留著解悶罷。明日還要上朝,那才是一場值得費心的仗。
于是稀里糊涂的魏七憑著他石榴他的安,又稀里糊涂地躲過一劫。
其實皇帝是殺不了魏七的,至少此刻他舍不得。
若叫安喜知曉他現下心中所想,必然又要暗地里嗤笑一番,近來縱得人膽又大,踢都狠不下心踢,更莫說是殺。
要是能狠下心砍了人頭,那以魏七的倔強,早不知要死多少回了。
總是想要征服,卻從未真的上過心,向來輕視這一個奴才,當玩物一般對待,生出了憐愛也不以為意。
天子在今后的五年中也動過幾回殺念,只是回回都重提輕放,不過是雷聲大雨點小的掩耳盜鈴,用來撐自個兒臉面,自欺欺人罷了。
今次他留下了人,如何也沒能想到在往后的某一日里,自己也會嘗到他原本不屑一顧的情|愛滋味,且困在其間不得脫身,竟叫中宮一語成讖。
第71章 一枝獨秀
第二日早朝, 又是一場爭論,太傅黨與少傅你來我往,相持不下,皇帝的人安然旁觀。
兩方吵的差不多了,嚴正己捧出自趙太傅府中查出的貪銀清單。
位及人臣五載,趙府后花園假山石下竟埋著大楚半年的賦稅。
鐵證如山,再無人敢求情了。
皇帝前些日子已殺了許多人, 午門前的刑地都洗不干凈,劊子手的刀都砍鈍了。
早朝太皇太后早早將皇帝宣入壽康宮。
長樂敷華里祖孫二人一場交談,小半個時辰后, 皇帝出壽康宮。
朝堂開。
或許是祖孫間達成了某些約定,趙太傅此案的懲戒竟并未比于清案慘烈。
大抵是因著皇后的緣故,只殺了主家男子,其余八族一律流放。
百姓皆道天子長情, 深愛嫡妻,國丈一門貪婪無度, 都能網開一面。
這些人已全然忘了于清一案血流成河之時,他們是如何一面瞧新鮮事,一面嘆天子殺伐無情的。
民間也編出許多帝后相愛的話本子,茶樓里的說書人拍著桌案一味胡言。
說帝后初遇是如何地浪漫, 說中宮六年無子是如何地艱難,最后仍要奉承皇帝的深情重義。
“ 你永遠都是朕的皇后。” 這句話誤打誤撞編成了真,一時傳遍京城。
無數閨閣女子想要入宮為妃為嬪,只為能與深情英俊的皇帝相遇, 人人都想成為第二個中宮。
真相卻十分殘酷丑陋。
坤寧宮內,平民女子羨慕的中宮冷笑不已。
圣旨下,她的一生都要葬送在這奢華的宮殿內,頂著皇后的名頭成為皇帝趁手的一枚盾。
她當然知曉皇帝為何不廢了自己,他們之間哪有什麼深愛,不過只因那人嫌麻煩罷了。
廢了總得再立,沒了這個趙恬嫻,還會有另一個趙恬嫻,與其這樣,為何要自尋煩惱。
于是鳳印收,坤寧宮門閉。
皇帝下旨,晉淑妃為皇貴妃,德妃為貴妃,寧嬪為慧妃,錢嬪為貴嬪,大封的同時又大貶,左右皆與母家相連。
德妃為貴妃卻令其掌后宮事,淑妃為皇貴妃也只能從旁協助。
后宮與朝堂的格局十分相似。
趙黨勢弱,嚴正己頂替趙太傅之位,未滿四十便成了一國太傅,一人之下萬人之上。
德妃性情溫婉穩重,其父只是四品文官,只是學問很好,收了嚴正己這個爭氣的學生。
淑妃之父馬其遠依舊要與人斗,且這一個背后似有天子撐腰,想要爭過,并不容易。
該殺的殺,該貶的貶,該升的升,現下朝堂中四成中立庸才,四成能官強吏,二成貪婪小人。
皇帝想要的朝堂格局終于形成,他的日子過得順心不少。
閑下來就免不了要折騰。
春蒐夏苗,秋獮冬狩(打獵),二月初五,農歷春分之后,帝須得至皇家獵苑——木蘭圍場春蒐。
木蘭者,哨鹿也,哨鹿為獵鹿者頭戴的假鹿頭,獵手模仿鹿鳴求偶聲,引誘鹿群前來,伺機射殺。
木蘭圍獵有檢驗皇家禁軍,歷練皇室子弟之意。
先帝在位后三年,漸漸沉迷聲色,龍體已大不如從前,莫說是冬狩,便是大好的春蒐也取消了。
今上即位是四年前的六月,登基不過小半年便下旨令皇室宗親,大楚十二旗貴族子弟與一萬禁衛軍至承德冬狩。
那場冬狩魏七并不在場,只聞伴駕的人道,今上風度,大楚鮮有人能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