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上,您,您,您愿寬恕妾的父親?”這話問得她自個兒都無甚底氣。
皇帝摩挲指上的玉扳指,“你永遠是皇后,趙原卻不配再為國丈。”
終于死心,六年足夠叫她瞧清跟前人的冷血。
她心灰意冷,“ 圣上您真真是鐵石心腸無人能捂熱。”
皇帝回:“ 無人真心來捂,也無需人來捂。朕既為帝王,安然享著這無上孤寒,不勞皇后費心。”
趙恬嫻多想反駁,她想說,怎麼無人愿捂,我真心想捂過,只是從來都冷住自己,六年來你時時提防。
可是現下說這些都沒意思了,因她的恒心也不夠,且父親將她嫁給太子本就是為了權勢,為了趙家的光榮。
她也并沒有一直站在丈夫這邊,皇帝心冷,只一年便消磨掉自己所有的少女情懷,情意殆盡,最終仍是選擇了母家。
她雖心冷卻也怨恨不甘,冷笑道:“ 是麼,圣上。
既如此,妾最后向您進一言,您身邊那個魏七,不若現下便除了罷。
若不殺了他,妾恐您今后不能再甘之如飴享帝王孤寒。”
皇帝陰沉沉瞥她一眼,最后的一點憐惜也消散,他拂袖而去,只留下冷冷一句:好自為之。
好自為之,好自為之。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皇后跌坐于地,仰天大笑,鬢發四散,終不復昔日端莊之態。
她哭笑不止狀似癲狂。
竟嫁做帝王妻!
親眼旁觀他是如何一日冷硬更甚一日,葬送大好青春年華。
究竟是誰錯了。
終于笑完,拭去淚珠,撐起身整儀容。
本宮得好好活著,活著瞧這冷心冷肺高高在上的帝王是如何跌落凡塵,沾染俗世情愛不得脫身的。
她望著黑漆漆的門外,嘆息聲中帶著愉悅。
可惜妾良言一句,您竟是不聽呢。
御駕出坤寧宮,安喜來時是空手伴駕,回乾清宮時卻手捧一方鳳印。
乾清宮接駕的眾人瞧見鳳印,一時唏噓。
魏七不知怎的也很低落,大概是物傷其類罷,雖他只是一個太監,不配與中宮同類。
可中宮與圣上六年夫妻,到頭來只剩下皇后空名,中宮都如此,今后的自己呢?又是否真的能安然出宮?
他記起前兩月坤寧宮內,皇后主子端莊又張揚的模樣,那樣矜貴的一個人,一夕之間說倒也就倒了。
再想得遠些,憶起六年前,自個兒十一歲那年時的太子大婚。
闔宮掛紅,滿地繁花,春日里宮女和太監們都難得穿上了鮮紅的綢衣。
那時他立在壽康宮一眾奴才身后,離得有些遠,卻仍是在太子夫婦向老祖宗行禮時,自層層鮮紅的馬蹄袖中瞥見了太子面上的一縷笑容。
圣上六年前的笑與如今相比要真得多,或許是因著那時先帝仍在,他必須要在大婚時做出幾分孩子氣的模樣,又或是因為先帝做主親指的妻子,他必須要顯出千般萬般的歡喜地緣故。
春季里吉日的一整日,他面上的笑像是從未消失過,每每魏七瞥見,都是笑模樣,現下想來,大抵那一日圣上便將他此生的笑都花光了。
當時的自己心中是如何想的呢?
是了,他覺著太子很是年輕,長得也很好看,深紅吉服下的身軀更是修長又強健,笑起來也和善,并不似旁人口中那般狠厲,文雅得很,竟瞧不出武將魯莽的痕跡。
這是他第二回 見太子,歲月流逝,壽康宮里度過了很是舒適的一年,他的仇恨早已不如頭一回偶遇時那般的濃烈。
他想:狗賊之所以能成事,并非沒有緣由,若前朝明帝也有這樣的兒子,江山又怎麼會易手。
那會子十一歲的自己只是一個小太監,身量也不如現下高,仍舊對兩姓之好的結合心生向往,忍不住要踮起腳,想瞧更多。
于是他有幸瞧見了頭覆龍鳳蓋頭,身子窈窕的太子妃。
太子妃舉止端莊有禮,請安的聲音溫婉柔和,全然是他心中理想的妻子模樣,可她身旁立著的丈夫卻是自己今生無論如何都比不上的。
終究只是奢望。
他生出自己也不愿承認的羨慕與妒忌,概因那時年輕英俊的太子是他幼時便想成為的那種武可退勁敵,文可安天下的意氣風發的男人。
且東宮不僅將來可得錦繡江山,如今還有嬌妻相伴。
他一直是想自己今后能長成這樣的。
二十三的圣上與十八的皇后是多麼般配,神仙一樣的一雙人。
他聽見老祖宗開懷的笑聲,老祖宗說自個兒等著抱嫡曾孫。
只是可惜中宮六年都無子。
現下更是物是人非。
不僅中宮變得面目模糊,連他這個小太監,
就是他一個小太監也成了皇帝的榻上人。
何其荒唐可笑,魏七生出錯亂感,若是六年前的自己知曉今后的某一日得此遭遇還會向往那時的太子嗎?
他陷入往事,漸漸著了迷。
卻不知皇帝正暗自打量他。
方才中宮之主的那一番話到底擾亂了圣心,皇帝在坤寧宮時回得決絕,此刻卻免不得要多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