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趙原說得鏗鏘有力,皇帝靜靜地聽著。
他自然知曉這事是假,因此折子是他授意人寫的。
然是真是假不要緊,他怎麼會去管真假,要緊的是他今日就要發落趙家。
“ 國丈言之有理,只是空穴不來風,外頭鬧得厲害,折子上言滿街都傳趙府花園假山石下藏著寶貝,朕自是信國丈的忠心清廉,卻總得對眾人有個交代。”
皇帝持著筆桿子敲桌沿,再悠閑隨意不過了。
只是接下來說的話卻叫趙太傅遍體生寒。
“ 這樣罷,朕派人至國丈的后花園中稍轉一圈,意思一番,去去即回。”
趙原兩股發顫,面上剛正的神色險些要維持不住。
“ 圣上,微臣家中老舊,前些日子假山石松動,砸傷了微臣府中的一個奴才,近日正派石匠檢修。”
皇帝冷眼瞧他垂死掙扎,近兩年多的布局,怎會叫他再逃脫,折子上只有兩分真,可另一份十分真的鐵證現下就壓在他手肘之下。
只是錢窩一找著,尋個由頭發作罷了。
“ 豈不正好,山石翻修,查都不用查,只一瞧便可回來復差。”
皇帝飲口茶,喂嘆一聲,敲了兩下玉管狼毫筆,立筆寫圣旨。
“來人。”
“ 奴才在。”
“ 傳朕旨意,著嚴正己即禁衛一支至趙府探查御史彈劾國丈收賄一事。”
他微一頓,補道:“ 不必驚擾皇后家人,去瞧一圈即回便可。”
“ 嗻。” 傳話太監捧著皇帝隨意亂寫的旨意退下。
趙原此刻惟愿皇帝所言微轉一圈是真,雖他自己也知這并不可能。
趙家倒了。
嚴正己手捧正經的圣旨一路氣勢稟稟直奔趙府后花園,仆從女眷跪地瑟瑟發抖,他指使禁衛軍直接將假山撬開,露出下頭一地下暗室。
無處可逃。
驚天動地的消息由趙府傳至皇宮,沿街百姓聚集,中宮皇后娘家要倒的消息不脛而走。
坤寧宮內一片死寂,壽康宮禮佛的太皇太后砸碎了她手中的佛珠。
從此以后,皇帝無所顧忌,成了真真正正能隨心所欲的,執掌天地乾坤的天子。
第70章 心如磐石
內書房中, 趙太傅面如死灰,終于俯首求饒。
皇帝舉杯便砸,砸的趙原背脊彎折。
“ 朕偏信太傅,太傅卻令朕失望。”
折子擲出,邊角磕在趙原頭上,頂戴花翎掉落,黑發雜白, 狼狽不堪。
“ 禁衛來人。”
“ 小的在。” 侍衛進。
“將趙原押入天牢。”
“ 嗻。”
“ 圣上,圣上。
臣是太傅,也是中宮之父。”
這是趙原對皇帝說的最后一句話, 他的眼中光芒也盛,將死之人生出孤勇,豪不畏懼地直視皇帝,不復平日表面上做出的恭敬。
他是萬人之上的太傅, 當初借新朝不穩之機,擴大勢力, 如今已長成盤根錯節的大樹,動他一個,滿朝皆亂。
皇帝砸了東西,已消氣, 此刻持筆淡然回視。
太傅又如何,桃李滿天下又如何,養育中宮又如何,縱然萬人之上, 可仍屈于一人之下。
君要臣死。
朕乃天子,既為天子,怎會有所畏懼。
他的旨意不會收回。
“ 明日開朝。” 皇帝擬下另一道旨。
“ 嗻。” 安喜應。
魏七窩在墻角目睹一切,深深知曉了帝王的可怕,也慶幸自己當初能逃過一劫,若換做如今的他,怕是沒那個膽了。
既為君,是明君,文韜武略,這人天生就要不凡,父親太傻,九年來無數回想起此事,現下已平和得多,將要麻木。
趙原還未出宮,皇后便已脫簪待罪跪至乾清宮門外。
喊了不過一刻,皇帝便道:“ 拖回坤寧宮,告訴她,朕晚間去瞧她。” 言語皆是平淡,琢磨不出情意,叫人心冷。
“ 嗻。” 安喜退下,親自去扶人。
新年伊始便好戲不斷,后宮眾嬪妃要瞧花了眼,自危者有之,慶幸者亦有之。
最遲不過十日,后宮也要換一批美人。
延禧宮內,花嬤嬤對淑妃道:“ 主子,您的好日子到了。”
淑妃摳著染得緋紅的指甲嬌聲輕笑,“本宮幾時過了苦日子?”
“您說的極是,主子您是有福之人,自您出生不久夫人至崇圣寺尋和尚替您算命,那和尚便道您乃鳳命,合該要母儀天下的。”
“這是自然,本宮合該掌鳳印,母儀天下。”
永和宮西偏殿,寧嬪身邊的貼身宮女附在她耳邊悄聲說了同樣一句話:“主子,咱們的好日子要到了。”
寧嬪望著銅鏡中的雪白容顏,垂眸道:“若延禧宮主位成了皇后,咱們還能有好日子?”
宮女噤言。
女人們心思各異,魏七卻沒想這許多,左右誰升誰貶都不干他的事。
他唯一能期盼的不過是三月大選,后宮新主子里能多幾個佳人叫圣上能多寵幸她們罷了。
似乎人人都在盼著中宮能讓出后位,可這日晚間戌時將至(晚七點)的坤寧宮內,幾個時辰前才將國丈打入大牢的皇帝俯身對跪在身前的中宮說:
“你永遠都是朕的皇后。”
趙恬嫻猛然抬眼,淚水朦朧視線,叫她無法瞧見皇帝說這話時的神情。
她早已不是六年前十八歲的趙恬嫻,卻仍在絕望之境生出幾分縹緲的希冀。
或許,或許她的丈夫能看在結發夫妻的情分上饒過趙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