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溫言請起,道趙家桃李滿天下,為大楚培育出許多棟梁之才,松樹挺直青翠,枝丫卻難免有旁逸斜出者,若一二個生出貪心,也不能怪罪太傅。
言辭懇切,眾人皆叩首稱贊帝之英明。
皇帝卻又沉了面容,下旨罷黜于清滇地總督一職,抄其府邸,念其為太傅之徒,免誅九族。
令,主家滿門斬首,旁支男子貶至東南邊境為奴,女子皆充做官|妓,其余有牽扯者皆誅九族。
即刻便辦,不得有誤。
滿朝無聲,群臣雖兩股戰戰,冷汗濕衣,卻依舊是那句圣明仁德。
朝畢,消息傳至后宮。
眾人暗地里議論紛紛,此事到底牽扯較廣又與中宮相關,貶了好幾個大員的官,又抄了下頭五六府,還不知要砍多少人的頭。
一時后宮禁聲,雖知是貪官可惡,然九族皆斬,聽來到底悲慘,皇帝即位四載,還是頭一回這般大開殺戒。
仁政如春日清風,久了,眾人將要忘記當初的太子是如何勸先帝謀反,擒前朝明帝,殺至金鑾殿,又是如何于三年后再退彝族,斬彝王,收失地的了。
這日晚間魏七坐在桌邊雕玩意兒時到底還是失了神,圓刀一錯,指腹鮮血漸漸涌出,染紅檀香木。
他怔怔擱下刀具木料,盯著橘黃的燭光發呆。
真的是仁慈麼,為何人人都道寬仁。
罪及九族。
他搖頭苦笑,如此看來,萬幸父親心正,未犯下大錯,否則陳家父族四,母族三,妻族二,哪一族人皆逃不過。
魏七復垂頭去瞧自個兒這些日子以來苦心的功夫,石榴飽滿,裂開的果實圓潤可人,已快完工了。
可,可我父親也不過是作了幾首詩罷,雖大逆不道,又哪有言錯,只成王敗寇,不識時務而已。
今日不弄了。
第68章 多子多福
因著滇地于清一案, 乾清宮內上上下下對皇帝很是畏懼,言辭舉止間皆端著萬般小心,便連安喜也不例外。
新年佳節以來,圣上實在是太過和藹,叫奴才們都有些懈怠了,恍惚間生出天子可親的錯覺。
這檔子事一出,似佛鐘銘響于耳邊, 震醒了下頭一干人等。
乾清宮內一時如烏云籠罩,和著狂風暴雪,陰沉沉壓得人不敢喘氣。
魏七的東西已經做好, 只是這當頭他卻不敢送出去了。
元宵本該熱鬧喜慶,卻因一場殺伐而沉寂。
太皇太后雖整日待在壽康宮念佛靜養,鮮少過問朝事,可得了消息心中仍生出幾分不快。
大好的時日, 竟開了殺戒,也不怕佛祖怪罪, 拖上個幾日都不得。
只是圣旨已下,人頭已落,老祖宗最終也未開口責怪皇帝。
清晨西暖閣內,今日的氛圍比往日更要壓抑。
安喜領著一群人立在門外深吸了口氣才敢推門入內。
前日寥寥幾句圣旨下, 昨日數百人頭落,血洗午門。
天子坐于床榻閉目養神,面色與平常并無不同。
眾奴才請安的聲音里透出了畏懼,除夕那夜賜下的福包, 皇帝溫和可親的話語都如浮煙消散。
鴉雀無聲,針落可聞。
魏七恍惚間覺得自己聞到了濃重的血腥味,袖口里藏著的東西也膈得人心發慌,昨夜生出的一點憤恨在君王滔天的權勢與威儀下脆弱地不值一提。
為什麼會想要雕這個?他此刻跪在地磚上突覺迷茫。
不過是天子榻上的一句隨口戲言,他卻當了真,如今還是再拖上幾日罷。
幾丈之外傳來低沉聲音,分明漫不經心,只一個字,卻似驚天巨雷乍響于耳邊。
眾人皆是微顫,屏息起身。
這日早間皇帝除了那叫起的“嗯“
”字外,再無任何吩咐,安喜也乖乖當個啞巴,不敢去觸霉頭。
東暖閣早膳,御膳房的掌事太監提心吊膽,為免觸怒龍顏,特早起了一個時辰,將今晨的膳食反復查看,又聞前日坤寧宮里的小廚房呈上的那道新法炙鹿肉很得圣心,促使帝后和睦。
著意向坤寧宮的司膳太監討教了此膳做法,此刻加了這道鹿肉上去,想消去幾分龍怒。
可惜反而壞了事。
盛在銀鏨花碗蓋里的鹿肉瞧上去很是開胃,然而安喜的眼皮子卻是一跳,心中生出不詳之感。
他暗嘆御膳房要換人,蠢東西竟然自作聰明加了這玩意兒上來,唉,全看圣意罷。
皇帝雖然是砍人頭的那個,但并非砍人頭就可開顏的。
于清膽大,仗著趙家視力在滇地胡作非為,派下去的欽官一個個都忌憚太傅,盡數被收買。
這等蔑視皇權的大不敬即便是砍了他主家一門百余人的腦袋都不能平息此怒。
然除去一個于清卻不能抓住老狐貍的把柄,皇帝雖早有預料,可前日晚間,他還得假心安撫皇后,如何不憋屈,如何能不惱怒。
這會子一道炙鹿肉杵在眼皮子底下自然更是不快。
果不其然,鑲金象牙筷一擲,敲在茶盞上,叮得一聲響。
圍在旁邊的奴才宮女們早已如驚弓之鳥,跪的比任何時候都要麻溜。
安喜提著小心,輕聲問:“ 圣上,可是哪兒不合口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