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轉身垂首面朝皇帝往后退。
拿臀朝著主子乃是宮中大忌。
皇帝抬足,行了幾步,突又停下,安喜立在魏七跟前,耳邊聽到前頭傳來的沉沉低問。
雖經風吹散,卻因其間包含著的與眾不同的威嚴而清晰可聞。
“ 可知錯。” 只三個平淡的字。
“ 奴才知錯。” 魏七識時務者為俊杰,將頭磕得額外響亮,這不是能敷衍的時候。
碰-碰-碰,三聲,一聲比一聲要響。
皇帝不知怎的竟聽得心顫。
暗道:蠢東西,腦子是鐵打的不成。
“ 既知錯,滾回去思過。”
“ 嗻,奴才遵旨。” 心平氣和,低順恭敬。
皇帝到底沒忍住,微側過頭瞥去一眼,魏七伏在黑色石磚上冷得不住顫抖,頭貼地面,瞧不出是否磕破了。
天子心中一聲嘆息,拂袖離去。
第64章 千年血玉
魏七跪在后頭, 嘴里低聲說出一句:“ 奴才恭送圣駕。” 消散于風雪中,無人聽見。
未幾,御駕遠去,他撐著凍得有些僵硬的腿自地上爬起。
額頭冰涼,一縷很細微的血跡自上蜿蜒而下,漸漸流至眉心。
魏七抬手一擦,心中嘆氣。
唉, 又流血了。
他倒是不怎麼在意,左右面上都凍僵了,并不覺著有多疼。
圣上叫他回去思過, 魏七垂首往后頭侍院走。
沿途盡管勉力遮掩傷口,仍是能感覺到旁人在他額間短暫停留的目光。
回了自個兒屋,小千子瞧他一副明顯受了罰的模樣也并不驚異。
只喚聲魏爺,取來藥箱望著他。
魏七松口氣, 他連開口解釋的心力都無,只覺精疲力竭。
方才閑安王的事, 雖作弄了回去,可他并不如何開懷。
心里的憋悶苦惱無處可發泄,魏七很想哭一場,他怎麼也沒料到, 原來只是一本春,宮圖。
僅僅一本圖冊就攪沒了他原有的平靜生活,叫他大半年來苦苦掙扎,生不如死, 最終無奈妥協。
魏七舉目四望,小千子二人皆在屋內擦拭桌椅擺件,他現下還不能哭。
戌時坤寧宮內。
今日年初一,依禮法帝應宿在中宮,是以太和殿的宴席一散,御駕便到了坤寧宮。
帝后二人皆有些乏,前頭宴朝臣,后頭中宮見命婦,都不是輕松的活。
這會子兩人洗漱妥當,端坐在榻邊閑話。
“妾謝圣上恩典,前些日子您賞下來的福字,父親已叫人供在祖祠里,日日禮拜。”
皇后溫言道,目光很是柔和地望著皇帝。
后者道:“皇后辛苦,國丈忠心耿耿,為朕的大楚鞠躬盡瘁,趙家一門忠臣,理當得賞。如何都不為過。”
只是嘴中這般說,心里卻冷笑不已。
對趙家的事這般熟悉,連福供起來都知曉,私下往來不知該如何密切。奏報隔幾日來一趟,他都懶得瞧。
兩人草草幾句,安歇下來,身軀之間相隔甚遠,隔閡清晰可見。
只是當皇后的手于昏黃的燈光下悄悄拽住身邊人明黃的褻衣時,皇帝仍是翻身壓了下來。
面目相對,呼吸相聞,近在咫尺,卻是一板一眼,如同例行公事一般。
皇后面目平靜,心中也是無波無瀾,她只是需要這一夜的例行公事罷了。她不能顯露出自己的憤恨,不僅不能顯露憤恨,她還要露出依賴與愛慕。
呵,心照不宣的逢場作戲,只是誰都不會先去打破。
皇帝目光平靜,望著下頭的女子,也是秀美動人的模樣,也是粉面含羞的面容,目光也盈盈,嘴唇也豐潤,端莊又嫵媚。
只是索然無味,誰人能知曉她這是做戲還是真的柔媚。
從來也叫人參不透,同朕一樣叫人參不透。
可帝王只愿無人能看透他,卻不愿這世上有他洞悉不了的人與事。
但這是他的嫡妻,皇帝想著,望向那張微微開合的唇,腦海里卻忽然憶起一個奴才。
嫡妻和奴才會有什麼不同?
他抿唇俯身輕輕貼了一下。
皇后渾身一僵,不知今夜丈夫為何會突然如此溫存。
自她父親勢大后,兩人已有一年多未曾這樣親近了。
她張開唇,欲迎合一番。
可是皇帝卻在這時退開了。
前者垂眼,心中嘲諷冷笑,面上卻更柔和溫婉。
也無什麼不同,皇帝暗想,甚至還比不上那奴才。
念頭一出,他覺著自個兒荒唐,可卻又忍不住生出更荒唐的想法。
還不如回去幸奴才。
他的動作比方才更為冷淡了。
至少那奴才沒心眼,所有的膽怯,羞澀,抗拒,茫然,試探,歡喜和自以為的小聰明,他一眼就能看透。
草草了事。
第二日御駕回乾清宮時,皇帝坐在鑾轎中問下頭的安喜:“ 內務府的玉佩做得如何了?”
聲音透過明黃棉帳沉沉傳入跟在一旁垂頭走的御前總管太監耳里。
玉佩?什麼玉佩?
安喜有些想不起來圣上這口中的玉佩有什麼緣由,又不好開口問,沉思了一瞬。
哎呦!玉佩!他記起是什麼玉佩了,是前兩日要賞魏七的玉佩。
其實還未有消息,這些日子宮里哪哪都忙得團團轉。
內務府更是不知每日要進進出出多少奴才,門檻都要踩爛。
賞給一個奴才的東西,即便是乾清宮來人親口吩咐了,卻因來人并未催促,像是也不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