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動聲色地細瞧。
這精怪,白玉翡翠珠串都戴出來了。
可卻挺舒坦。
后頭的安喜也瞧見了,安喜覺著魏七不錯,確實不錯。
“有勞魏小公公走一遭,人嘴也甜,禮也是真真好。”
淑妃朝皇帝那處瞥一眼,見其并不在意,又道:“皇后娘娘叫妾重賞,妾怎好小家子氣。”
“來人,賞。”
“嗻。”
延禧宮人捧來三大朱漆托盤,上頭擺綾羅綢緞,銀鐲瑪瑙玉如意。
眾嬪妃: 呵,可算是到今兒的重頭戲羅。
淑妃這怕不是賞太監,是在賞答應罷。
哎呦,瞧戲瞧戲。
也不知圣上心不心疼,正好探探。
咦?噗嗤!等會子便知曉這魏七是何秉性。
皇后也暗笑。
眾人余光瞧皇帝。
后者仍杵著腦袋,閑閑歪著,瞧不出什麼來。
東西直捧至魏七眼前,這是一場眾人皆知的試探,石子投井,能砸出多大的水花,深淺一瞧便知。
魏七眼中浮起被羞辱的惱恨,卻垂頭暗自咬牙忍耐,他無任何由頭反抗,這是賞賜,是主子的好意。
可他的腿快要僵住了,魏七緩緩屈膝,人還未跪下,又聞淑妃道,“慢著。”
聲音柔而婉轉,盛著數不盡的溫和體貼。
“皇后娘娘適才說了,你侍奉圣上有功,本宮這賞也是隨中宮,因圣上而賞,既是侍上有功,怎的仍行奴才禮。”
魏七僵住不動,安喜目露幾分擔憂。
“該,行妾禮,才是。”淑妃輕飄飄扔出一句。
眾嬪妃: 妙哉!這女人倒是折辱人于無形。
荒唐!可也不知圣上是否會護他?可大可小的一樁事。
越演越好看,今兒這趟沒白跑。
哈哈,比方才的《百花亭》(別稱)還要來得精彩,甚妙。
這話說完,殿內落針可聞。
皆等著瞧魏七如何應對。
魏七終于抬眼,望向上首的帝王。
眼神仍是平靜,可其中究竟有多少滋味兒怕只有他自個兒知曉。
領著您賞的人,戴著您留下的珠寶,差事辦的穩妥,話回地恭敬,未失了您的臉面。
一個月前您曾言奴才安分了便有好日子過。
帝王抬眼,居高臨下俯視。
掌中的玉核桃轉動兩圈,清脆的碰撞聲響在偌大卻寂靜的殿中。
眾人屏息。
皇帝心中思量: 戴了東西來討好,可惜。
也不是吃了多大的虧,行個禮白得賞賜。
他勾唇輕笑,不言,是置身事外的做派。
也不似傳言中那般喜愛麼,妃嬪們有了定論。
魏七險些要忍不住將藏在懷里,束于脖頸間的東西掏出來擲在地上砸個稀巴爛。
是誰道君無戲言!
他垂下眼睫,立起,復又屈膝,一面自衣襟前掏出一方素白巾子,雙手收于腰側,行了個女子禮,面紅耳粉,羞憤終顯。
嬪妃們都舒快了,皇后卻知曉這奴才沒那麼好對付。
到底算是半個男人,再如何秀氣消瘦骨架子也端在那兒,這禮行得別別扭扭,不倫不類。
女人們捂嘴。
皇帝握掌為拳,抵在唇邊輕咳兩聲,似在憋笑。
魏七低聲道:“奴才謝圣上大恩。”說完起身,這句竟甚是溫和輕緩,似春風拂面,上首人眸色漸深,淑妃面色稍變。
欲再發難,還未開口。
只聽皇帝緩緩一句,“成何體統。”
瞧著他今兒還算機靈的份上,到底開了口。
眾人皆猜: 早不言晚不言,偏生來一發馬后炮,焉知不是自個兒也想瞧個新鮮?
卻仍是誠惶誠恐,起身盈盈下拜。
當中深紫最先動,粉黃青藍倒慢了一瞬,利落敏捷,端端正正又是個女子禮。
“圣上息怒。”與眾不同的音色額外突出。
恰逢皇帝端著茶盞飲了半口,聽見聲響抬眼一瞧,規規矩矩的禮,波瀾不驚的人,一口茶水嗆在嗓子眼里,咳了個驚天動地。
安喜大驚,忙起身撫天子背。
皇后捏手帕替其拭面,一時場面微微混亂。
下頭魏七垂首勾唇笑,怕這個便罷了還要怕那個不成,我一個男人叫人這樣戲弄,狗急了要跳墻,兔子急了還咬人,想瞧就叫你們瞧個夠!
竟是個有脾性的!眾人恍然大悟,不敢再小覷這區區一個太監。
第59章 陰晴不定
英明威嚴, 舉止一向從容鮮有失儀的天子不住地咳啊咳,安喜輕緩地替其順背。
“圣上,圣上。”嘴里喊得急,心中又忍不住覺著活該。
眾人皆跪在地上不敢出聲。
皇帝透過跟前嫡妻的身影,目光沉沉望向下首跪在正中的罪魁禍首。
魏七闖了禍,心里還直發笑,只是這會子卻也老老實實規規矩矩地換回奴才禮跪在絨毯上請罪, 頭緊貼手背,身子趴得極低,像是要粘進毯子里去一般。
姿態恭謹而卑微, 誰人能怪罪,且這禮是主子叫行的,與他何干?
皇帝漸漸止住了咳嗽,輕輕擺手, 示意皇后與安喜退開。
他撣撣袖口,起身, 沉聲道:“回乾清宮。”
皇帝常袍襟前沾濕少許,雖有替換衣物,卻在一眾妻妾跟前失了顏面,如何還愿待下去。
“嗻。”
皇帝一面抬腳走, 后頭安喜等人忙捧了端罩大氅來替他披上。
“起——駕——,乾——清——宮!”安喜又嗷一嗓子,氣卻不太足了。
“妾等恭送圣上。”妃嬪們皆小心翼翼送大佛,收起百般心機, 不敢再折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