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口的內侍打簾子,魏七抬腳垂首進屋。
一步一步走得緩,漸漸繞過戲臺步入殿中。
深紫入明艷花海。
來人身長近五尺(177cm),穿一襲深紫綢袍,顏色偏暗,衣上描金。外罩
寬大下擺似搖拂的柳枝,隨腿上動作散開,行動間卻幾近無聲。
垂著腦袋,只見秀氣的一小截干凈下頜與一點子紅潤的唇瓣。
魏七頂著四面八方的目光走近。
于上首帝后跟前兩丈(六米)遠處停下,他身后不遠便是明黃戲臺,臺中立穿大紅宮裝的花旦,后者面上濃墨重彩,額間布汗。
前頭人卻面如白玉,清清麗麗,干凈不似凡塵間人。
眾人暗道:這就是魏七啊,乾清宮里藏了半年之久,吊得人心生惱怒,可算是請出來羅,嗬,一個奴才。
確是生了不錯的顏色。
皇帝抬起眼皮淡然候他走近,觀其舉止鎮定,步伐沉穩,面容平靜,倒生出幾分愉悅。
還不差,竟撐住了,未丟朕的臉面。
再一瞧,身后跟著兩個奴才。
呵,也知曉要替自個兒造勢壯膽。
皇帝手中玉核桃靜止不動。
魏七的馬蹄袖彈得格外響亮利落。
三人動作整齊劃一,單膝跪地打千兒。
“奴才乾清宮御前貼身內侍魏七。
請圣上大安,圣上萬福金安。
請皇后主子大安,愿主子福澤綿長。
請各位小主玉安。”
皇帝一時竟生出幾分自個兒納了新人的錯覺。
這幾句請安既沉穩又利落,音色也難得清越不尖刻,聲量不大不小,卻正好叫整屋子的人都能聽見。
不愧是圣上瞧中的人。
年紀輕輕也不知膽怯為何物。
“ 延禧宮淑妃主子這頭小公公道奉圣命至乾清宮請開庫,取東海明珠。
奴才現已將此珠帶到,祝淑妃主子年年歲歲有今朝,歲歲年年皆安康。”
魏七伏在地上,朗聲道。
眾嬪妃暗道: 好爽利的一張嘴吶,御前總管安公公教的不錯。
皇后不是頭一回見識這奴才的厲害了,是以今次只是笑。
她余光瞥身旁的坐著的皇帝,見其掌中動作停,微探著身,雖眼珠子未在人身上,可嘴角分明是舒展的。
您喜歡罷,呵。
既年輕又伶俐。
覺著新鮮罷,嗬。
只是個太監,人卻有股子倔勁。
“ 起罷。” 沉沉一句,似與往日無什麼不同,卻因場合特殊,叫兩人皆生出些微妙的不自在。
“ 嗻。” 魏七起,垂首亭亭立于殿中。
深紫展開,實在是,賞心悅目啊。
眾人的各色目光似要將魏七盯穿。
可魏七不能膽怯,若現下露怯,不僅丟了圣上的臉面,更為糟糕的是,今后,誰人都能在他臉上扇巴掌,往他頭上吐唾沫。
他脖頸間微涼的光滑觸感提醒著他,后宮中的奴才當著你的面都要叫一聲魏爺,你已得了圣上的寵愛。
魏七立住了,朝后微一偏頭,示意小千子捧東西上前。
將明黃綢布輕輕揭開,木匣暗紅漆面平整光滑,顯露出名貴木材獨有的厚重。
安喜眼皮子一跳,提著的心這才放下。
魏七扭鎖扣開木匣,小千子手臂微側,敞向上首幾人。
東珠靜躺,流光溢彩,完好無損,貴妃額上那顆霎時黯然失色。
眾人驚嘆。
皇帝倒是覺著稀奇,他見過這奴才倔強反抗的模樣,見過他痛苦求饒的狼狽姿態,也見過他貪吃盯食的小孩兒做派,榻上的撩人情態也瞧過幾回。
似現下這般從容地指使手里人辦事倒是頭一回見。
他眼中帶幾分興味兒,覺著今日或許也沒那麼無趣。
魏七偷瞥安喜,后者立在皇帝身后微點頭。
他瞧見了,輕合匣子,垂首立在旁邊不動。
延禧宮奴才走近前來接過。
一時無人發聲,無人叫退。
皇帝也默然。
人,立在這,爾等都瞧見了。還欲如何,今日當著朕的面一回演完罷,省得再費心思尋由頭。
“魏七慣來就是個穩妥的,差事當得好,理應獎賞。 ”
眾人想: 慣來就穩妥,人從前只是個不起眼的六品小內侍,您何時得知他慣來穩妥?
可不就是在暗示上回坤寧宮里的那一遭麼。
妃子們持錦帕掖鬢角。
“只今日乃淑妃之喜,本宮不欲喧賓奪主,就略賞幾顆銀裸子罷。”
這是要將自個兒擇出去,逼淑妃出手呢。
“皇后娘娘您寬和,實乃圣上之大福,妾等之福。”眾人齊聲道。
朕之大福啊。
皇帝不動如山,垂眸拾起他腰間的玉佩細瞧。
若不這般,他怕自個兒要樂出聲來。
孫嬤嬤取來一深紫蜀繡織錦荷包,里頭鼓鼓囊囊,可不像是只有幾顆銀裸子那般簡單。
魏七復行禮,姿態恭敬乖順,“奴才謝皇后主子賞賜。”
這般乖巧?皇帝抬眼皮子打量。
魏七跪得端端正正,很是屈從。
皇后那一百下巴掌倒是賞得狠。
“起罷,你侍奉圣上有功,賞你是應當的。”
只一句便將人推至風口浪尖。
佳人們美眸突狠厲,魏七如芒刺在背。
卻只能應下這句。
“嗻。”
在主母掌中乖乖吃癟,倒真像個妾了。
皇帝覺著荒唐得可笑,端起茶盞揭蓋扣兩聲兒,略飲一口。
再抬眸,卻瞥見魏七脖頸之中閃出一小圈柔和的白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