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端坐在太師椅上喝茶,魏七進屋打千兒行禮,乖乖地立在下首等候吩咐,頭低垂著,也不說話。
安喜暼他。
到底還是瘦了些,顯得身子越發修長,亭亭一支蓮似的。
他手中的茶盞擱下又端起,小子仍是不開口,換作平日里早貼上來說幾句乖巧話羅。
安喜心中長嘆一聲,“魏七。”
“安爺,小的在。”
安喜斟酌著開口:“事情都已過去,莫要再憋心底里自個兒一人難受。”
魏七低低地嗯一聲,頭垂得越發低。
“咱家知你日子不好過,可是這宮里頭沒幾個人日子是好過的。”
“小的。。。知曉。”他像是快要哭出來了,聲音悶悶地,“可。。。”
“可是什麼?”
“可。。。可。。可小的害了人。”一滴淚濺落在地,魏七小聲吸氣,想要忍住。
唉,還是不夠狠啊。
“各人皆有命數,他若心中未藏非分之想,怎會有此歸宿,人都去了,你無須皆將此事往自個兒身上攬。”
魏七心頭壓著巨石,又覺無話可說,只能嗯一聲已示回應。
“你今后該如何,自個兒心里頭有數麼?”
他點點頭,不一會子又緩緩搖頭。
難吶。
“魏七,人短短一世沒什麼坎兒是過不去的,你還年輕,好日子在后頭呢。”
“小的知曉。”魏七又點頭,“圣圣上。。。說,等小的過幾年。。。圣上厭棄小的了。。。小小的便能出去。” 魏七說這話時抬頭望向安喜,他講得坎坷,眼底卻含光,似在等安爺的認同。
安喜手微一抖,茶盞里的清茶溢出,淋濕小片袖口。
“這話是圣上同你說的?”
“嗯。”魏七喃喃應一聲,不一會子又道:“圣上。。。親口說的。”
唉,真是傻孩子。
安喜又嘆。
圣上隨口一說,安撫你罷了,若不如此,你怎會安生伺候圣上?
這輩子你怕是難出去羅。
曾為帝王塌上人,哪里能放出去。
況你又是個不能生養的太監,無名無分,歸宿無外乎那幾種,要麼被圣上厭棄,打發至掖幽庭,老死于宮中。要麼,圣上一直寵著你,至死都未放手,那便要隨圣上殉葬。
安喜覺著十有八九是第一種,他望著跟前懵懂仍對生活存有希望的傻孩子,一時心里也憋悶得慌。
太苦,莫要怪誰,真要怨便怨老天爺罷,怨他將你投生于簪纓世家,又讓你生得太好。
“圣上乃天子,自然一言九鼎,你好生侍奉,咱們圣上必也會憐惜的。”
魏七咽下喉間堵著的一口氣,安心了。
他信安喜。
可安喜能如何,安喜并不是有意哄他,而是只能將謊言講成真,若現下挑破,魏七哪里還愿活。
他知曉這孩子所盼的不是錦衣玉食榮華富貴,愿只愿有朝一日能闔家團圓罷了。
安喜將他打發去御膳房取點心,那處有這人的良藥。
魏七得了令心里倒是好受多了。
他提了食盒往御膳房那頭去,沿路間或遇著幾個奴才,皆退讓行半禮喚魏爺,一面又悄悄側目打量他。
宮里人行走皆是垂著腦袋的,可眼睛卻厲害得很。
旁人悄摸打量他,魏七還是知曉的。
他著一身深紫夾棉綢袍,胸前補子繡孔雀,黑絨帽上鑲青金石,一瞧便知是御前四品內侍。
人面白,又年輕俊秀,如今這宮里除卻圣上幸的那個魏七外還能有誰?
眾人心下皆道:原來這便是藏在乾清宮養心殿里的魏七呀。藏了這許久,他也終于出來辦差羅。
魏七頂著眾人若有若無的探究目光,腳下不動聲色得加快,徑直行至御膳房。
御膳房里頭只聞鍋碗瓢盆叮當響,卻少有人聲。
門前守著的小太監遠遠瞧見魏七這一身的行頭忙上前幾步來迎,打千行禮道:“ 魏爺。”
魏七面上不大自在,只好含糊應下。
“ 有勞小公公,安爺派我來取幾碟子點心。” 他的聲量比從前要小些了,帶著點膽怯,一聲咱家也說不出口。
這人真是新晉的正四品御前貼身內侍麼?親自來取點心不說,還沒點兒御前的氣勢。
小太監雖奇怪怎的今兒事御前的人來取,卻也不多問,只恭敬地應下。
“ 嗻,魏爺您客氣!小的這便領您去見掌事的劉爺,您且隨小的來。”
魏七慢他半步入內。
御膳房他幾年前也沒少走,現下倒是不同。
抄手游廊曲曲折折,來往辦差的奴才見了他皆行禮避讓。魏七抿緊嘴,一路點頭回應。
御膳房掌事的劉公公得了消息來迎,幾人草草客套寒暄,入耳房等候手底下人取來點心。
不多時東西到,魏七卻不起身,只四下張望。劉爺見此小心翼翼試探問道:“魏爺,您可是還有何吩咐?”
魏七皺眉,在使特權與不使之間拉扯,半晌終于還是道:“能否勞劉爺您通融一二,叫我見見糕點房當差的吳家財?”
劉公公正愁不知要如何巴結他呢,自然滿臉堆笑,連連應承下來。
“哎呦!這等小事兒,您太客氣!您只吩咐一聲兒,見個人有什麼為難!小的這便去喚他來,您且稍坐一會子!”
未幾,吳家財入耳房。
眾人識趣退下。
余下兩人相顧無言。
又好幾月未見,魏七蹭得起身,吳家財疾步走近,對著跟前著華衣錦帽的好友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