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張大人乍一瞧倒是唬了一跳,心里知曉今夜確實是不同尋常。
入了西暖閣, 龍塌遠處三丈外垂首行禮,“臣太醫院醫士張知請圣上大安,圣上萬福金安。”
龍塌邊坐著的皇帝皺眉,叫宣御醫怎的只是個醫士, 安喜這老東西耳朵聾了麼。(御醫一等,醫士三等。)
他雖不滿倒也不會說出來責備。
“起。” 皇帝的手指在膝頭敲呀敲,“來瞧瞧。”
“嗻。”張知起身,因是頭一回面圣難免有些慌張,舉止僵硬,幾步路走得磕磕絆絆踉踉蹌蹌。
皇帝的眉頭越皺越深,張知仍在垂頭哆哆嗦嗦地走,安喜在一旁瞧著,替他著急,咳嗽兩聲,道:“小張大人,夜已深了,您快些罷。”
后者渾身一抖,這才加快幾步趕至龍塌前。
寬大的塌上躺著一小小的人,明黃色錦被蓋得嚴嚴實實,尖瘦的臉蒼白,額上右角青腫不堪,鼓起一碩大的包,正往外滲血,正是魏七。
張知心道:魏小公公倒是能耐,三更半夜占著龍塌躺在上頭,讓圣上守在旁邊不說,還連夜請醫士來瞧。
可這傷怕不是自個兒往墻上砸出來的罷!
一瞧就是外傷,乍看唬人,實則也不如何嚴重,診脈也不用,止血化淤消腫的膏藥抹一抹,開些調養的方子意思意思便好。
他將這話細細潤色一番向皇帝稟明,后者似有些不悅。
“ 既是如此為何不醒 ”
小張大人心道,這是撞昏了,明兒緩過來自然會醒,要想人現下醒也成,狠勁往人中掐便是。
他剛想開口,安喜又咳一聲。
哦!是了! 壞事咯!
小張大人想起方才小公公叫自個兒將病情往重了說,這一慌就給忘了。
于是他有些遲疑道:“ 回圣上的話,魏小公公這傷瞧著只是傷著了皮肉,實則內里或許有些嚴重,是以這才未醒。”
皇帝竟沒察覺他前后兩番話里的矛盾之處,只覺著醫士還是醫術不精。
“ 還不診脈。” 他沉聲道。
“嗻。” 張知急忙忙探手,欲拽了魏七的胳膊切脈。
皇帝腿微一動,攔下他,皺眉道:“怎的不懂規矩。”莽莽撞撞。
“安喜。”
“嗻,奴才在。”安喜也不知皇帝是何意。
皇帝頭往魏七那兒微一偏,安喜會意。
“嗻。”原來還忌諱這個。
皇帝起身,轉身背手在暖閣內踱步,并不去理會塌上那方的動靜。
安喜掀開褥子,輕手輕腳地將魏七的胳膊扶出一小截,自胸襟前取出一干凈的素白錦緞巾子搭在他腕子上。
小張大人:。。。
前些日子私下問診時都沒這般講究。
安喜也無奈,又不是主子娘娘們,雖少了東西到底還能算個男人不是,碰都不能碰了麼。
小張大人細細診脈,又將魏七的眼皮子翻開瞧上幾眼,確是無甚大礙。
他朝安喜點頭,安喜見此卻朝他擠眼搖頭。
張知無法,只得將那些個郁結于心,驚嚇過度,血氣兩虧的由頭撿了稟告圣上,又道需好生將養,兩三日后方能醒,只是身子太虛再不能受驚勞累。
圣上竟都信了。
眾人心下稍安。
御醫退,安喜問,魏七該如何處置。
皇帝道:“抬去侍院,派人照看。”
“嗻。”
今夜總算安生了。
第二日午時,壽康宮長樂敷華的小佛堂內,萬仁祥正將昨日深夜乾清宮里頭發生的事向太皇太后稟報。
后者閉目跪在面容仁慈莊嚴的釋迦牟尼金像前念經。
萬仁祥話畢,太皇太后睜眼,宮女們扶她起身,向正廳那頭行。
“ 你方才說皇帝昨兒夜里又幸了個太監 ”
“ 回老祖宗的話,確有此事。那小太監名喚小方子,前幾日新得圣上寵愛,或許是恃寵生嬌,昨兒晚承幸時不知怎的竟惹惱了圣上,圣上大怒,下令當即杖斃。”
“ 哼,不識好歹。” 太皇太后至羅漢床上坐下,手中佛珠串緩緩旋轉。
“ 現下如何?” 若是人未打死,便需壽康宮出面。
“ 受了幾十來下,興許是仍有些情分,圣上到底心軟,留罪奴一口氣打發去掖幽庭了,可想是那人自個兒也沒臉面再賴活,一根褲腰帶就走了。”
“ 算他還有幾分識時務,免得哀家出手。”
“ 回老祖宗的話,您說的正是。”
“ 前些日子皇后將魏七提去坤寧宮問話提點,哀家便覺著她做得很是不錯。這些個奴才,得了點子寵幸便為非作歹,若不整治服帖羅,怎能安生侍奉君主。” 太皇太后緩緩道。
“ 老祖宗您說的極是。”
“ 這個不安分,去了便就去了,那個也要盯緊些,雖現下有前車之鑒威攝了一番也切莫大意,皇帝塌上人可是萬萬不能松懈的。”
“ 嗻。”
壽康宮沒有料到,這條消息是安喜親自濾了一遍再從手指縫中透出來的。
魏七醒來時已是這日晚間。
他昨兒雖有必死之心但真撞的時候到底骨氣不足,還是不敢死。是以拿捏著分寸并未用盡全力,只想著若是自個兒這頭能緩一緩,小方子興許能撿回一命。
塌前候著一個面生的太監,瞧上去三十歲上下。此時見魏七醒,便湊過來問:“魏爺,您醒了?您渴麼?”語氣平平卻又帶著點恭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