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喜將這些瞧在眼里,心下有了計較。
這日白間相安無事,除卻皇帝點名指使過魏七一回。
彼時他執朱筆批寫,眼神往硯臺里一瞥,道:“ 魏七,研墨。”
此話一出,內書房里頭空氣莫名凝滯,眾人提心屏氣,暗自留意兩人反應。
御前侍墨一整年的內侍心里委屈得很,自個兒做錯了什麼?他本打算等會子便去研墨,那硯臺里不還有一層麼,平日里都是這樣當差的。
圣上長了一顆司馬昭之心,手中握朱筆用朱砂,叫人研墨。
安喜垂首立在后頭,勾唇一笑。
這是忍不住羅。
魏七應嗻,語氣恭敬平穩,面上也無波無瀾。
他悄聲行至黃花梨翹頭案旁,步伐仍有些飄,不細瞧倒是很難察覺。
虎形硯臺中墨留下淺淺一層殘墨。
青花小瓷碗中盛著清水,魏七取了倒一些入硯臺,將將是五分之一處,執墨錠平了手腕,垂直墨錠,勻速打圈。
姿勢是端正的,手法也嫻熟,馬蹄袖被白嫩纖長的手指攏住,深紫浮動。
皇帝瞥上兩眼,雖目光仍在折子上,心卻不能靜。
一盞茶的時辰后,皇帝皺眉,作勢往硯臺那瞧,魏七低眉順目,鼻尖覆一層薄汗,雖有些氣虛但當值時卻很專注。
“ 滾回去,粗細不均。”
“ 嗻。” 魏七停了手腕,他還不愛伺候呢,手都磨酸也沒個成形。
墨未研好,侍墨內侍上前。
一瞧,心里直犯嘀咕:這不挺好,有幾下子,哪里不均羅。
安喜心道,得虧圣上是皇帝,真叫人著急。
第43章 二更
晚膳過后, 安喜奉上綠頭牌,皇帝停一瞬,道:走。
這是第四日,前頭已素了三日。
安喜并未多勸,他心知皇帝是想魏七,可又不好拉下臉面叫人才好便承幸,這會顯得圣上如何亟不可待似的。
可憐見的, 當了皇帝還顧慮這許多做什麼。
安喜心疼,想著既然您扯不下臉面,那奴才便幫一把罷, 調他今夜當差,您吃不著瞧瞧也是好的。
魏七接了差事沒起疑心,他養了十來日,哪里還記得究竟輪到誰值夜, 還不是上頭怎麼安排,他就怎麼做唄, 病才好也別矯情。
然而他不曾料到,今夜不止是當差這麼簡單。
亥時(晚九點)養心殿西暖閣內。
圣上安歇,安喜領著人退下,魏七與上回一同守夜的如公公入內。
暖閣內昏暗, 只不遠處黃花梨木方幾上擺著一盞油燈,橘黃的光打在三扇金絲木萬馬其喑屏風繡布上頭,映出兩個奴才窩在屏風后頭裹著褥子昏昏欲睡困倦的身影。
半個時辰后,龍塌那頭傳來動靜, “倒茶。”
“嗻。”兩人輕應,麻利起身,動作卻悄若無聲。
如公公由著魏七去泡那勞什子白菊花茶,自個兒徑直往龍塌那頭行。
不一會子,魏七端了茶來,如公公掛起明黃床幔,冬日里床幔厚重些,便只掛了一輕一薄兩層。
“圣上。”魏七低喚。
皇帝接過,飲下一口。
白菊花茶?他倏地抬眼,跟前躬身垂首站著的不是魏七又是何人。
夜起糊涂,一時竟未聽出來。
“怎的是你?”皇帝皺眉。
啊?魏七不解,怎的不能是我?抬眼去瞧,“回圣上的話,依著日子,今兒是奴才守夜。”
他懵懂不知,皇帝愈加煩躁,幾口飲盡花茶,茶盞往跟前托盤中一扔,“退下。
”
“嗻。”
皇帝靜趟一炷香(半小時),漸漸翻來覆去有些心燥。
“倒茶。”
魏七磕著腦袋清醒。二人對望一眼,白菊花茶安神,今夜圣上這麼渴燥?莫不是晚膳吃錯了什麼東西不成?
“嗻。”
又一杯茶灌下去,一炷香后皇帝卻仍不得安眠,此刻已近子時(晚十一點)。
這頭龍塌上天子輾轉難眠,那廂屏風后頭魏七杵著腦袋已經睡著。他到底病了一場,兩趟伺候下來便有些不支,這會子任憑龍塌上的人再如何折騰,他也未曾聽見動靜。
他沒聽著,如公公可聽見了,今夜不尋常,心得多大才能睡著啊?可身旁這人是圣上新寵,他哪敢責備。
皇帝翻身坐起,掀了帳子往下首西側屏風那頭望去,透過蜀繡絲綢,隱約可見一寬一窄兩團模糊人影。
寬的那個僵硬著不動,窄的那團上頭腦袋垂點。
皇帝頓時氣不可遏。
如公公聽見圣上翻身坐起,糾結許久,出屏風欲開口詢問。
卻瞧見圣上掀了床幔,臉色陰沉,眼神如深塹,直直地望向這頭。
他霎時青白了臉面,跪地哆哆嗦嗦張口,“圣。。。上。。”有何吩咐。
后頭半句沒能出口,皇帝眼神掃他,食指搭唇,令人住嘴。
如公公似一下叫人掐住了喉嚨,忙閉緊嘴收聲。
前者掀褥子下塌,赤腳背手朝這頭走來,渾身俱是迫人的氣勢,步子穩而輕,一步一步走得緩慢。
如公公僵在原處,心里著急,腦門兒上冷汗一層接一層,余光瞥見右側不知死活的小子,心道今夜要完。
皇帝行至屏風前半丈遠處,那人身影仍在輕微搖擺。
你倒是睡得沉。
他轉頭瞥向跪地瑟瑟發抖的另一個,如公公很有眼力見地騰地方,這境況,誰敢替人遮掩吶。
天子行過,只見魏七裹如蠶蛹蜷縮,背靠方幾桌腳,手臂撐膝,掌心支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