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過后,和好如初。
晚間養心殿冬暖閣內。
安喜將白日里魏七那頭的事道與皇帝,說人如何如何感激,又如何愧疚,心里已知錯。
后者翻過《齊民要術》第四卷 第二頁,“多嘴,朕問你了麼?”
“奴才多嘴,還請主子爺莫要怪罪。”安喜腆著臉討好。
皇帝輕哼一聲,背手食指敲桌,看了一會子書,突又默默低語道:“還算知趣。”也不知這句是在說老狐貍還是小狐貍。
安喜以為是在說自個兒,忙又討巧道;“回圣上的話。有您憐惜,魏七必定不日就可痊愈。”
皇帝斜他一眼,“一個奴才,水做的不成?這樣都不好,養著干甚?”他纏一圈龍紋玉佩下青綠的流蘇,“你這個御前總管也該罰,治下不嚴。”
這也怨我?“奴才有罪,確是疏忽,縱得魏七不知天高地厚,還請圣上寬恕,奴才今后必定好生管教。”怕只怕今后也輪不到自個兒管。
“呵。”皇帝輕嗤,“朕只怕你管不住他。”鬧騰得很,叫人頭疼,若不是還有幾分趣味,這樣的奴才早該處死了。
安喜心想:我當然是管不住,現下人身后是您在撐著,我哪敢管。“奴才不才,未能盡責,似魏七這樣的小子,只有您英明神武,才能制住,圣上您貴為天子,坐擁天下,區區一個奴才自然是不必放在眼里,勾勾指頭,他就服帖羅。”
這奉承話說的皇帝都有些底氣不足,因也不是勾勾手指頭就能降住的。
他輕咳一聲,“得了,甭廢話,好了領回來當差。”皇帝翻一頁書,“晉了他的品階,才當幾日值?白養。”
“嗻。”
三日后,自上回養心殿來人送了御寒的物什,他坦里日日暖如初夏,魏七穿長袖單衣窩久了都要冒汗,再想拖也拖不住。
御醫瞧過,道已大好,魏七又得回去當差。
再歇兩日,復職。
病好后安喜索性將小方子指與魏七,貼身內侍都有人可支使,是以小方子并未搬回去。
魏七寅時起身還有點迷糊,懶了這麼些日子,時時窩在塌上,骨頭都要躺散。
同小方子一塊草草用過早膳后,留人打掃屋子收拾東西,魏七出門。
他升得突然,還未搬去離養心殿近些的侍院,除安喜外,貼身內侍們都住在那兒。
魏七朝前頭養心殿偏殿那頭去,安爺此刻必然已侯在那處。
行至偏殿,眾奴才已自覺地排成兩列立在廊下,魏七見此,垂首自旁的長條桌幾上取了東西,行至后頭自個兒的位置立好。
小半盞茶的功夫后,養心殿內前一日的守夜太監來報,安喜自屋內出,雙眼往隊列中淡淡一掃。
“小的們請安爺大安。” 眾人齊聲躬腰行禮。
“ 嗯,圣上起羅,隨咱家當差去罷。”
“ 嗻。” 每個奴才發出的聲音都差不多大,語調相同。
冬日里的寒風吹過,將他們下身大寬厚實的綢袍吹得獵獵作響。
雖此刻天仍暗如黑夜,這一聲回應卻昭示了乾清宮尋常一日的起始。
魏七昨兒晚間便已去安喜屋內請過安,那會子安爺的態度出奇和藹。
笑瞇瞇地拍他的肩頭,道他既養好了病便安生當差,圣上到底有幾分憐惜,莫要再折騰羅。
說這話時溫言細語,竟不曾責怪。
魏七納悶,按理來說圣上應當已派人去內廷監查過,若信了自個兒,那里頭的話他便不會全然聽信,若不信自個兒,則證據確鑿,此刻安爺少說也會責罵幾句才是。
或許,圣上壓根兒就沒在意這事兒,懶得花心思去弄明白。
也是,都說自個兒一個奴才,不值當。
可又送來東西養著他,雖只是隨口一句吩咐的事。
或是圣上覺著自個兒有幾分趣味罷。
幾丈路遠的功夫,魏七思緒繁雜。
東暖閣內燈火通明,鴉雀無聲,暖意迎面,他收斂心神,謹慎當差。
眾人下拜,光亮朱漆托盤擱置身旁,馬蹄袖彈得整齊劃一,“ 奴才們請圣上大安,圣上萬福金安。”
“ 嗯,起。”
皇帝換上常袍端坐塌邊,安喜道:“ 圣上大安,御前貼身內侍魏七病已大好,今兒回來當差羅。”
前者睜眼望向下首,眾人讓道,魏七出列,前行兩步,復跪地俯拜,行三叩九拜大禮。
“ 奴才魏七,請圣上大安,圣上萬福。”
離得有些遠,皇帝瞧得不甚分明,只眼神深深掃上一圈,帶著晨起的低壓。
像是消瘦了。
該,鬧騰。
“ 嗯。” 皇帝低應,“ 好生當差。” 難得大清晨憋一句出來。
“嗻。”
皇帝起身,眾人跟在后頭緩行。
圣上沒追究,魏七安心了。
這事皇帝查了麼?他沒查,懶得去理會,鬧得那麼興師動眾做什麼,這奴才請求一出,他就看了個透澈。
原本也是惱怒的,覺著自個兒耗了些氣力,叫人發覺了,縱得人蹬鼻子上臉羅。
也想給點教訓冷落,只是拖來拖去,他都覺著時辰差不多了,可折騰的人卻仍未好。
罷了,同一個玩意兒置什麼氣,哪里值當。
皇帝自魏七跟前擦身而過,一瞬之間余光不動聲色掃視,白皙的下頜一晃而過,愈發小巧尖瘦。
他不知怎的心頭微跳,暗自嘆一聲,又折騰又難養,喂了也不長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