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嗻。" 侯在殿門邊的安喜應話,領著眾奴才入內。
油燈一盞盞點亮,屋內氣息曖-昧。
魏七跟在后頭捧著盛有熱水的銅盤躬身輕行,這是他頭一回夜里當值。
" 圣上, 留是不留 " 安喜將床幔揭開掛好,立在塌邊低聲問。
" 留。" 近來少幸后宮,能留的還是得留,免得有礙后宮子嗣。
"嗻。"
"謝圣上恩典。" 寧嬪面上露出嬌羞笑意溫聲軟語。
"嗯。" 只可惜皇帝背對佳人, 錯過一番柔情。
馱妃太監抬了人退下,宮女太監們上前伺候。
皇帝起身,往階下一掃,瞧見了最后頭立著的魏七。
他挑眉,心中暗道:罪魁禍首。
害得皇帝近日冷落后宮偏幸宦官的罪魁禍首魏七此刻毫無所察。
他這會子正思量著圣上方才是除了褻衣還是不曾。
兩位宮女換下褥子方枕,皇帝行至塌下西側的三扇金絲木萬馬齊喑屏風后頭。
安喜向魏七使個眼色,魏七隨兩位內侍走近屏風,將銅盆,巾子,新的褻衣褲擱在里頭的案幾上,躬身退下。
不多時,里頭傳來淅淅瀝瀝的水聲。
皇帝行伍出身,不喜他人侍候過密,沐浴擦身等事皆由自個兒來,若有特殊,則喚安喜或王福貴伺候。
他草草擦過身,將帕子往銅盤里一扔,抖開褻衣披上,松松系了腰帶走出屏風。
皇帝渾身沾著溫熱的濕氣,魏七心頭一跳,身上激起疙瘩,莫名不大自在。
幸好只是過肩的一瞬。
皇帝行向床榻,魏七等人入屏風后頭收拾用過的物什。
" 圣上,若您無吩咐,那奴才們便先行退下,好叫您早些安歇。"
" 嗯,退罷。
" 皇帝靠在床頭閉目思量。
"嗻。"
" 奴才們恭請圣安。" 安喜領著眾人行禮告退,留下四位值夜太監服侍。
第二日巳時(早九點至十一點),內書房。
黃花梨翹頭案上鋪著上好的"凈皮"(五層棉紙),皇帝這會子正手持一貂毛硬豪玉筆繪一幅錦繡河山畫。今日無大臣遞牌子覲見,難得空閑。
圣上最擅繪山水,深曉以水破墨,以色破墨,以墨破色之理。
畫中西側叢山漸顯,寥寥數筆便已是青峻巍峨。
安喜立于其后,時不時地便要奉承幾句,道什麼主子筆酣墨飽,神乎其技,入木三分,奴才真真是嘆為觀止。
主子更甚名家李唐,云云。
安喜見其今日舒暢,便稱其為主子已示親近討好之意。
宮中規矩,奴才們一律得尊稱皇帝為圣上或今上,能稱其為主子或主子爺的少之又少,只從前王府里的幾個老人罷了,便是安喜也得觀圣上神色才能討這個巧。
皇帝現下確實舒泰,頗為縱容未曾責怪。
茄皮紫釉獅耳三足香爐里頭安喜香裊裊,地龍燒得屋內溫度適宜。
正是安寧偷閑的好時光,皇帝慢悠悠作畫,繪至一半之時,外頭傳話,道皇后主子請見。
前者皺眉,抬眸望向窗柩,外頭寒風呼嘯,院中白梅樹枝顫顫巍巍。
這麼冷的天皇后不好好地在自個兒的坤寧宮里待著,跑內書房來做什麼?
皇帝將筆擱在青玉制成的龍形筆格上,“宣。”
“嗻。”
皇后入內,穿過鸂鶒木象牙雕五百圖漢圖插屏,端正頭顱,挺直腰背,雙手攏于腹前,目視下方款款行來。
她今日盤著“大拉翅”上頭戴點翠嵌東珠五鳳鈿并金嵌青玉石圓花,身著一襲明黃色八團彩云金龍妝金絲棉單袍,明黃暗團云龍紋實地紗上織八團彩云金龍紋,領口、袖邊飾藍色彩云金龍紋妝花緞,外沿藍色片金,領、襟綴金托珊瑚圓扣有四,珠光溢彩,名貴非常。
沿路她不動聲色地掃視殿內兩旁立著的太監,目光觸及殿東側自書案那頭起正數第四張紅木雕蓮花紋嵌理石"獨座"(擺放花瓶的桌案)
邊上立著的內侍時稍有停滯。
那內侍著一身深紫綢緞長袍補子上暗青并深藍孔雀紋繁雜 ,圍黑色皮狐貍毛的氈帽后頭深藍孔雀翎油光水滑,一瞧便知是新換上的。
此人身形修長,脖頸纖細,即便是垂著頭也能依稀瞧見白皙秀氣的下頜,與紅潤飽滿的唇瓣,在一眾年長內侍里稀奇地年輕打眼。
獨座上擺著的青花蓮托八寶紋貫耳瓶內插有紅白兩色梅花枝,稱得這小太監愈加清秀惹人。
正是魏七。
皇后面上掛笑,轉回目光,心中卻嗤笑連連:不男不女的狐媚子。
魏七不知自個兒已被后宮之主盯上,也是事不湊巧,他半盞茶前方換的班,正好叫皇后撞上。
" 妾請圣上大安,圣上萬福金安。"
皇后盈盈福禮,頭上珠翠相撞,聲響清越。
" 皇后免禮。" 皇帝立在原處,不去迎人也不攙扶。
“妾貿然前來,擾了圣上處理國事,望圣上寬恕。”
皇帝也不說場面話,似是默認被擾,只道:" 坐罷。"
"謝圣上。" 夫妻兩真真是相敬如賓。
新頂的侍茶奉上紅袍,皇后揭開茶蓋,"咦" 她飲一口放下茶盞,用帕子掩著唇,望向皇帝身后的安喜:" 御前侍茶可是換人了麼?從前上的可是玫瑰露花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