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又說笑寒暄幾句,進了屋,往右走掀開紅瑪瑙門簾,穿過六屏繡錦繡山水畫的雕花屏風,就見安公公正斷坐于太師椅上喝茶。
魏七心里對安公公不是不怨的,雖心知他也不過是奉了那位的旨意行事,且之后也必定提點過內廷監,不然自個兒的日子怕是沒那麼舒坦。
然,道理雖人人都明白,但事出在自個兒身上時卻難免釋懷。
再者,這之前魏七一向都很是尊敬安公公,覺得他為人和善,不似一般品級高的公公們那樣偽善虛假。
他面上瞧著從不刻意巴結安公公,心里卻是親近的。
魏七擠出個笑,彎了腰行禮:“小的魏七,向安爺請安,安爺萬安。”
安喜叫起,道:“既已回來了自明日起便上值罷。”
“嗻。”魏七恭敬應下。
安喜坐在上首打量他,見其面上平靜無波,既無怨氣也不顯委屈,心下倒是嘆了口氣,知他這是怨上自個兒了。
這事到底是對不住他,可自個兒也實是束手無策,主子看上了誰不就一句話的事,奴才們哪能左右?
“好了,咱家得回圣上身邊當差去,你先行退下罷。”
“嗻。”魏七垂首躬身退下。”
這日晚間,皇帝用過晚膳仍舊在乾清宮內殿里的小書房批折子,安喜則立在他身后侍奉。
皇帝批完一本折子,執朱筆寫了兩句,將折子合了,突停下來朝后頭問道:“那奴才可回了?”
安喜上前一步,垂首彎腰回話:“回圣上的話,魏七今日申時回的宮里復職,奴才叫他先去歇了,明日早晨再當差。”
“嗯。”皇帝低應一聲,想了想又道:“明日賜些不起眼的小玩意兒暗地里賞與他。
”
“嗻。”安喜不意外,這是皇帝慣用的安撫手段。
皇帝本想再吩咐安喜讓魏七多歇息幾日,打個巴掌再賞個甜棗好叫他感激自個兒。
然轉念又想起頭一回那奴才掙扎的樣,似只帶有利爪的野貓,覺著這奴才恐不如外貌上那般溫順,只怕是個不好教化的,倒是不能太過縱容,免得他恃寵而驕。
這廂邊魏七時隔多日才回到自個兒在乾清宮西偏殿住的耳房,與他同住的周德順仍未回,想必是還在當差。
乾清宮共有奴才一百五十余名,其中內侍共計八十余名,宮女四十名,分外殿,外院,內殿,內院,御前當值六等。
外院外殿奴才共七十余名,主掃灑庭除,宮廷陳設,看守門戶,巡夜擊更及運水添缸等粗活。
內院內殿奴才共四十余名,主備辦所需,傳遞圣旨,收儲御品及圣上日常吃穿用度事宜。
御前奴才含御前總管太監安喜在內共四十余名,主隨行侍奉,傳宣諭旨,關防臣工出入等。
魏七原是內殿太監,因兩月前御前的侍茶公公告老歸鄉,才頂了空缺,只不過尚未晉品階,也未曾想到會有后頭這一出。
乾清宮里當值的奴才除卻如安喜等幾位資歷深的公公外,品階都不大高,以防宦官亂政。
然這些奴才因著離天子近,在宮里仍是得尊重討好。
即便是連外殿掃灑的小太監出去了也能得上階小太監一聲爺。
魏七不似他們那般喜聲張,平日里若沒差使也輕易不出乾清宮大門。
這宮里頭的人接近誰都帶著意圖,尤其是天子近侍,給你好處奉承只不過是想打聽圣上心思罷了。
然乾清宮又豈是那麼好待的,宮里到處都安著圣上的眼睛,出了大殿門,一言一行皆有人盯著。
魏七在乾清宮里待了近三年,由外殿太監升至內殿太監,身邊人不知換了多少撥才到如今。
他心知謹言慎行的深意,且觀圣上的御前近侍俱是同他一般好似不開口的悶葫蘆。
多說多錯,唯有本分當好差使,叫上頭滿意了才能在這紫禁城里活得長久。
魏七坐在床邊看了會兒子書,半個時辰后周德順當完差回來。
他剛至御前不久,從前都是住的乾清宮前庭旁砌的他坦里。
因此,前兩個月才搬至西偏殿的耳房,與周德順的交情也只是泛泛,兩人只各自問候幾句便各做各事。
這日睡前,魏七躺在塌上想著明日里須得著意避開圣上,以防圣上見著了自個兒又生出什麼怪念頭來。
等過了幾日,圣上興致漸消,忘了這事,再去壽康宮尋太皇太后,嘴得甜些,哄她老人家調自個兒回去當差。
他想好今后的路,一時心下松快許多,終于安然入睡。
第二日卯時,外頭才剛蒙蒙亮,魏七并同住的周德順就已收拾妥當。
帶班兒的領班太監全裕全公公領了東西兩偏殿的御前太監們到內殿養心殿后頭圣上寢宮去請安。
魏七這一路上又開始心慌,自上回那事兒后,他已有七八日不曾得見天顏,想起那晚皇帝的兇殘狠煞,他猛地打了個激靈。
行至寢殿,全公公先行上前向圣上跪拜請安稟報,眾人垂手立于遠處。
全公公照著往日里的套話沒什子新意地說了幾句圣上安康之類的,便退下。